揽翠轩的雕花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不断庭院中弥漫的凝重。灵泉水车的潺潺声,此刻听来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雪灵儿和熊云萝并肩站在回廊下,离轩门几步之遥,却谁也不敢再靠近。雪灵儿月白的裙裾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秀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丝帕,目光焦着在紧闭的门扉上,里面欧卫压抑的抽噎声如同细小的针,一下下刺着她的心尖。熊云萝则抱着双臂,小麦色的脸庞绷得紧紧的,栗色马尾辫垂在肩头,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庭院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任何可能惊扰“圣印之主”的潜在威胁——包括一片落叶、一只路过的灵雀——都扼杀在萌芽状态。她手腕内侧那枚小小的星印,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焦灼,微微散发着温热。
清风子祖师第三次捡起他那饱经磨难的拂尘,捻在手里,却捻得毫无章法。睿智的老脸上,方才强行解读“神与道合”的从容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惊疑与后怕。他盯着紧闭的轩门,目光仿佛要穿透厚重的灵木,看清里面那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和受惊的幼尊。
“方才…前辈的手臂…”清风子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看向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云崖子和紫霄,“老朽…老朽看得真切!绝非错觉!”
云崖子掌教脸色铁青,缓缓点头,声音干涩:“龙力凝滞…前辈他…似乎…”
“虚弱”二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等存在,怎会与“虚弱”沾边?可方才那清晰的手臂颤抖,以及更早前在后山乱石坡那微不可察的凝滞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尖。
紫霄真人虬髯抖动,瓮声瓮气地接口,语气沉重:“还有那石头…俺老紫总觉得它是个祸根!幼尊每次…呃…神威大发,都跟它脱不了干系!”他朴素的直觉直指核心。
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沉的忧虑。伺候一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已是如履薄冰,如今这位前辈似乎状态有异,而幼尊又身怀那能引动混沌之威(清风子脑补)、又牵扯星灵遗泽(万兽谷认证)的诡异黑石…这逍遥宗,简直成了坐在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
“当务之急,”云崖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目光扫过雪灵儿和熊云萝,“是务必确保幼尊…情绪稳定!绝不能再受惊吓!那黑石…也绝不能再有异动!”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教威严,“清风子师兄,紫霄师弟,传令下去,自今日起,翠微苑内:
一、禁止任何超过正常分贝的声响!弟子交谈需用传音!灵兽需佩戴禁声符环!
二、所有可能产生异响的物品,如风铃、玉磬等,即刻移除!
三、苑内道路铺设最厚实的灵兽绒毯,确保幼尊行走无声!
四、丹阁、器阁暂停一切可能产生震动或异响的炼制活动!
五、增派三倍暗哨,以神识笼罩,确保苑内无任何飞虫、落叶惊扰幼尊!”
他每说一条,清风子和紫霄的脸色就凝重一分,却也心知这是无奈之下的“保命”之策。
“至于二位仙子…”云崖子看向雪灵儿和熊云萝,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恳求,“幼尊对二位最为亲近,安抚幼尊之责,便拜托二位了。务必…务必小心谨慎。”他实在不敢想象,幼尊若是再来一次“呼呼”,这翠微苑乃至整个逍遥宗,还能不能保住。
雪灵儿和熊云萝连忙郑重应下。
“掌教真人放心,灵儿定当竭尽全力,护欧卫周全。”雪灵儿声音轻柔却坚定。
“万兽谷熊云萝在此立誓!定以性命护佑圣印之主安宁!惊扰之事,绝无二次!”熊云萝更是单膝点地,右手抚胸,语气铿锵如金铁交鸣。
接下来的几日,翠微苑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静音”模式。
弟子们走路如同幽灵飘过,脚尖点地,落地无声,交流全靠眼神和极其细微的传音波动,整个苑子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陵墓。回廊和路径上铺满了厚厚的长绒灵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连风似乎都变得格外轻柔,树叶沙沙的声响被阵法削弱到几不可闻。金毛毛的脚爪上被套上了特制的软布套,走路悄无声息,只有它啃灵果时细微的“咔嚓”声,被熊云萝以“圣印之主爱宠进食,有益身心”为由强行保留了下来。
欧卫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揽翠轩附近最“安全”的区域。雪灵儿和熊云萝如同两尊守护神祇,寸步不离。
雪灵儿的守护如同春日的暖阳,温柔细致,无微不至。她总是能找到最柔和的方式安抚欧卫的情绪。庭院角落那株不起眼的“流萤絮”成了她的秘密武器。她抱着欧卫,坐在铺着厚毯的回廊边,指着那几朵在微光中摇曳的银白绒球,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星光:“欧卫看,小星星又在跳舞了…它们好安静,好乖,像不像欧卫?”
欧卫趴在她怀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些发光的绒球,小脸上的不安渐渐被好奇取代。雪灵儿便拿出那本巨大的《万灵本草图谱(幼儿启蒙版)》,翻到记载着各种安静温顺小灵兽的页面,用气声在他耳边讲着“月光兔睡觉时会团成一个发光的球球”,“七彩文鸟的歌声像最轻柔的风”…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初霁的冷冽清香,和她温柔似水的声音,构成了欧卫此刻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而熊云萝的守护,则如同夏日正午的骄阳,炽热直接,充满力量感。她的逻辑简单粗暴:圣印之主需要什么,她就提供什么!而且要快!要好!要绝对安全!
欧卫指着树上停着的一只羽毛鲜艳的翠羽雀:“鸟鸟好看!”
熊云萝二话不说,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攀上树梢(动作轻捷无声),精准无比地用灵力编织的细网兜住那只吓得瑟瑟发抖的翠羽雀,再用最柔软的灵草编了个舒适的小笼,恭恭敬敬地捧到欧卫面前:“圣印之主!您看!”
欧卫看着笼子里惊魂未定的小鸟,小嘴一瘪:“鸟鸟害怕…放它走吧…”
熊云萝毫不犹豫,立刻开笼放鸟,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抓鸟的不是她。
欧卫玩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熊云萝立刻如同最忠诚的坐骑般伏低身躯:“圣印之主!云萝背您回去!”她宽阔结实的脊背平稳有力,欧卫趴在上面,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熊云萝便保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直到雪灵儿过来将欧卫轻轻抱走。
她看向雪灵儿时,眼神依旧带着“守护权”的争夺意味,但行动上却收敛了许多,至少不再明目张胆地“抢人”,只是将“服务”做到极致,试图用行动证明自己才是圣印之主最可靠、最得力的护卫。
清风子祖师远远看着这“双姝护法”的场面,捻着胡须,睿智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强行)欣慰的笑容:“嗯…一柔一刚,阴阳相济!此乃幼尊之福!宗门之幸!”他自动忽略了熊云萝看雪灵儿时那火花四溅的眼神。
然而,孩童天性终究无法长久压抑于无声樊笼。
几日过去,最初的惊吓渐渐淡去,欧卫那颗不安分的小心脏又开始蠢蠢欲动。厚软的绒毯虽然无声,却少了奔跑的畅快;安静的环境虽然安全,却也太过沉闷。小家伙小脸上又出现了百无聊赖的蔫蔫表情,常常趴在窗台上,托着小下巴,大眼睛望着苑子外面被严格“静音保护”起来的风景,小嘴撅得老高。
“灵儿姐姐…好闷…”欧卫扯着雪灵儿的袖子,小声抱怨。
“欧卫乖,外面有风,会吵。”雪灵儿柔声安抚,拿出图谱,“姐姐给你讲新的灵兽故事好不好?”
“不要…都听过了…”欧卫兴致缺缺。
熊云萝见状,立刻上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圣印之主!闷了?云萝带您玩个好玩的!保证安静又有趣!”她变戏法似的从兽皮囊里掏出几块打磨光滑、色彩斑斓的兽骨和几根漂亮的翎羽,“看!云萝教您穿骨链!或者编羽冠!绝对不吵!”
欧卫拿起一块莹白的兽骨看了看,又拿起一根金光闪闪的翎羽,小脸上露出一点兴趣,但很快又蔫了:“卫卫不会…”
“云萝教您!很简单!”熊云萝立刻盘腿坐下,开始示范。
可孩童的耐心有限。欧卫笨手笨脚地穿了几下,不是线打结就是骨头掉地上(好在有绒毯无声),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小嘴又撅了起来:“不好玩…”
雪灵儿看着欧卫闷闷不乐的样子,心疼不已。她思索片刻,目光落在清风子祖师之前遗落在石几上的那卷《清心养气入门篇(注释版)》玉简上。一个念头闪过。
“欧卫,”雪灵儿声音放得更柔,带着诱哄,“姐姐教你画符好不好?就像…就像画画一样!用亮晶晶的颜料,在漂亮的纸上画!”
“画画?!”欧卫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这个他懂!在桃源村,他就喜欢用树枝在溪边的沙地上画小鸟小鱼!
“对!画画!”雪灵儿肯定地点头,拿起那卷玉简晃了晃,“不过呢,画符要用特殊的纸和颜料,画出来会亮晶晶的哦!”
“亮晶晶!卫卫要画!”欧卫的兴致立刻被点燃,拍着小手。
熊云萝看着雪灵儿手里的玉简,眉头微皱:“灵儿仙子,此乃道门符箓玉简,蕴含灵力,岂能…岂能当画纸?”她担心会引发什么不可控的后果。
“无妨,”雪灵儿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只是最基础的符箓图形,且用最温和的灵砂做颜料,由我执笔,让小师叔涂抹填充,如同稚子涂鸦,只取其形,不引其神,断然无碍。”她只想给欧卫找点安静的乐趣。
清风子祖师远远听见,捋着胡须沉吟片刻,觉得此法可行,既能满足幼尊“画画”的愿望,又能“寓教于乐”,熏陶点符箓基础,便也默许了。他甚至主动贡献出了自己珍藏的、品质极佳的一沓空白符纸和一盒温和的朱砂灵墨。
于是,在揽翠轩外回廊下阴凉处,一张铺着厚绒毯的石几旁,“符箓涂鸦”课堂开课了。
雪灵儿端坐石凳,姿态娴雅。她将一张裁剪方正、质地柔韧、散发着淡淡灵光的空白符纸铺在石几上。玉指轻拈一支细小的狼毫符笔,蘸了蘸盒中色泽纯正、灵气氤氲的朱砂灵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