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的纸条,在沈清辞掌心被汗水浸透,最终被她凑近烛火,燃成一缕转瞬即逝的青烟,灰烬碾碎在窗台的积雪里,不留一丝痕迹。字迹和符号却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她脑海深处,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灼灼燃烧。
北疆流民异动。兵部甲字库。父亲的旧案。
还有那个象征着父亲旧部的、斜插剑柄的暗记。
希望与恐惧如同冰与火,在她胸腔里激烈交战。传递信息者是谁?是父亲当年侥幸逃脱追捕、隐匿至今的忠心部下?还是顾鸿煊精心布置、引她入彀的致命陷阱?兵部甲字库,那是存放大胤王朝最核心军械图籍、边防要务机密的重地,守卫森严,别说她一个王府侍女,便是寻常朝臣也休想靠近。她该如何去“慎查”?
一连数日,沈清辞在澄心堂侍奉时,愈发沉静如水。她依旧是最不起眼、最恪尽职守的影子。研墨、添水、侍立,动作精准得如同尺量,眼神低垂,不与萧珩有丝毫目光接触,更不敢再“惊鸿一瞥”地窥视书案上的公文。然而,她的心神却从未如此刻般高度凝聚。她在等待,也在观察。
机会,往往藏在最寻常的缝隙里。
这日午后,萧珩被紧急召入宫中议事。书房内只剩下沈清辞一人整理善后。她将用过的笔洗净挂好,将砚台里的残墨清理干净,动作一丝不苟。就在她擦拭书案一角时,目光扫过王管事每日例行送来的、需要归档入库的文书清单。
清单用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大多是些寻常的邸报抄送、地方粮赋奏销副本等。沈清辞的心跳却猛地漏了一拍!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清单中段的一行字上:
“兵部呈:北疆三镇戍卫轮换名册及甲胄损耗清册(副本),归档甲字库备查。编号:戍甲柒叁。”
北疆!甲字库!
这两个关键词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她强压住几乎要冲出喉咙的惊呼,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只是一份需要归档的副本清单,并非真正的机密。但这份清单本身,却像一把钥匙,指向了那个她梦寐以求又恐惧万分的所在——兵部甲字库!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具体的卷宗编号:戍甲柒叁!这或许就是那张纸条提示的、可能与“流民异动”及“旧案”相关的具体卷宗!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沈清辞脑中成形。
翌日清晨,萧珩回到澄心堂。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宫中议事并不轻松。沈清辞如常侍奉,动作越发恭谨小心。待萧珩批阅完几份紧急公文,端起茶盏略作休息时,沈清辞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垂首低语,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拘谨和一丝惶恐:
“王爷,奴婢有一事……不知当禀不当禀。”
萧珩抬眸,冰冷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说。”
“奴婢昨日整理归档文书时,见清单上有一份‘北疆三镇戍卫轮换名册及甲胄损耗清册(副本)’,编号戍甲柒叁,需归入甲字库。”沈清辞的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杂事,“王管事今日告假,负责归档的李小吏是新来的,对甲字库卷宗编号规矩尚不熟悉。奴婢……奴婢斗胆,怕他弄错了库房或编号,误了归档。此等军务文书,若出差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她停顿了一下,感受到头顶那目光的压迫感更强了,继续道:“奴婢在浣衣房时,曾听一位老文书说过,甲字库卷宗编号,首字‘戍’指代北疆边防,‘甲’指代甲胄军械类,其后数字为序列。戍甲柒叁,应是第七十三号卷宗。奴婢想着,若……若王爷允准,奴婢愿随李小吏同去一趟兵部司务厅,看着他找到甲字库管库吏,当面交接清楚,也好……也好安心。”
她说完,便屏息凝神,垂手侍立,等待着命运的裁决。掌心已全是冷汗。这个理由,是她苦思冥想的结果——以担忧新吏出错、恐累及自身为由,主动请缨去监督归档。既显得忠心尽责,又将自己摆在一个卑微惶恐的位置上。最关键的是,她提到了具体的卷宗编号和分类规则,显得她对“规矩”确实“略知一二”,增加了请求的可信度。至于“浣衣房老文书”之说,死无对证,无从查起。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更漏滴答的声响,敲打在沈清辞紧绷的神经上。
萧珩没有立刻回应。他深邃的目光在沈清辞低垂的、显得格外柔顺的脖颈上停留了片刻,又掠过她那双依旧带着伤痕、此刻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指尖的粉色新肉在晨光下格外显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沈清辞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试探太过拙劣、即将引来雷霆之怒时,萧珩那淡漠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喜怒:
“准。”
沈清辞心头猛地一震!巨大的惊愕瞬间压过了狂喜!他竟然……真的准了?!
“谢王爷恩典!”她立刻深深福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紧张,也是激动。
“王诚。”萧珩唤了一声。
守在楼梯口的王管事立刻快步上前:“王爷。”
“你带她去兵部司务厅,盯着点。归档完毕,即刻带回。”萧珩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公文上,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莫要节外生枝。”
“是!奴才明白!”王管事躬身应道,随即转向沈清辞,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跟我来。”
跟着王管事走出澄心堂森严的大门,坐上王府那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驶向皇城方向时,沈清辞的心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第一步,她竟然真的走出来了!借着“监督归档”的名头,她获得了踏入兵部衙门的机会!虽然目标只是司务厅,距离真正的甲字库重地还隔着重重大门,但这已是天大的突破!
然而,萧珩最后那句“莫要节外生枝”和王管事那复杂的眼神,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冷静下来。这看似顺利的开端,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萧珩的“准允”,究竟是信了她的理由,还是……将计就计,想看看她这个不安分的“棋子”到底想做什么?顾鸿煊的耳目,是否早已布满了兵部?
马车在兵部衙门外停下。高耸的朱漆大门,门前肃立的兵丁,无不透着重地的威严与肃杀。王管事亮出摄政王府的腰牌,才得以带着沈清辞进入。穿过前庭,来到专门处理文书收发归档的司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