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一声质问,如同九天惊雷,在太极殿的穹顶之下轰然炸响,余音袅袅,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胆俱裂。
“……该,杀,不,该,杀!”
这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地上,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崔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抖如筛糠,而是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到冰凉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汇成一小滩可耻的印记。
腥臊的气味,在这死寂的殿堂中,悄然弥漫。
他完了。
整个清河崔氏,完了。
盘踞国朝数百年,历经数代王朝更迭而不倒的参天大树,今日,就要被这个手持“斩龙”的疯子,连根拔起!
李璘的目光,并未在崔颖那张已经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
他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给脚下这条死狗的。
在问出那句话的瞬间,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头。
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在他转头的这个动作中被抽干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手握玉玺、身披玄甲的年轻亲王,将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从地上那群待宰的羔羊身上,移开。
然后,投向了那至高无上的九重龙椅。
“呲——”金戈交鸣之声再次响起。
不是剑锋划过地砖,而是李璘转动身体时,身上那套精工打造的玄色甲胄叶片摩擦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而冷冽,像是死神的镰刀在出鞘前,发出的最后一声预告。
整个过程,缓慢却杀气腾腾。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无限地放大,烙印在所有人心上。
太子李亨的脸色苍白如纸,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那个他曾经以为需要自己庇护的弟弟,此刻却像一尊从修罗场中走出的魔神,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挑战着那个他们共同的父亲,挑战着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皇权!
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
李林甫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一尊泥塑木雕。
然而,他那微微颤抖的袖口,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算计了一辈子,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却从未想过,有人敢用如此粗暴的方式,来颠覆整个棋局!
这不是权谋,这是掀桌子!
这是要将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杨国忠早已瘫软在地,他肥硕的身体抖动着,像一滩烂泥。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龙椅上的那个人,他怕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流露出和他一样的恐惧。
完了,都完了!
这个疯子,他不是要清算五姓七望,他是要……
弑父!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猛地窜入所有人的脑海,让他们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终于,李璘的目光,与龙椅之上的李隆基,在空中交汇。
一道是燃烧着无尽怒火与杀意的深渊,一道是充满了惊恐、羞辱与难以置信的浑浊。
父与子。
君与臣。
此刻,却像是两头对峙的猛兽,中间隔着的,是整个摇摇欲坠的大唐江山。
李璘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带着刮骨钢刀般的残忍。
“父皇。”
他开口了,语气中甚至带着诡异的“恭敬”。
“你听见了,也看见了。”
“这些,就是你口中的国之栋梁,社稷之臣。”
他用剑尖,随意地朝着地上那群瘫软如泥的身影划了一个圈。
“他们窃取国器,杜绝贤路,欺君罔上,视我大唐律法如无物,视我李氏江山为私产。”
“儿臣以为,此等国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不杀,不足以慰忠魂!”
“不杀,不足以正国法!”
“不杀,不足以……清君侧!”
“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好父皇!”
斩龙剑,指向龙书案!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李隆基的心口!
清君侧!
好一个清君侧!
这天下间,最大的“君侧之恶”,除了朕,还能有谁?!
李隆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感觉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咆哮,想怒骂,想下令将这个逆子千刀万剐!
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李璘手中的那方传国玉玺时,所有的怒火,都瞬间被刺骨的冰冷浇灭。
玉玺……
在他手上。
兵权……
在他手上。
这满朝文武的罪证,也在他手上!
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