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停滞后的寂静,是唯一的声音。
空气是冷的,带着充能武器的焦臭味和血液蒸发的刺鼻腥气,混合成令人窒息的浊流。
在卡迪亚地缝边缘下方的壕沟中,整个堡垒都沉没了下去。
履带式战争机器的焚毁躯壳堆在一起,如同死去的甲虫堆在杀虫的盒子陷阱里。
壕沟中的它们颠倒翻转、杂乱无章地堆积,上层还有些许活动的痕迹,履带无力地悬垂,仿佛濒死的野兽正试图爬过同类的尸体,唯一升起的是一缕缓缓飘荡的硝烟与尘霾。
在壕沟的堤岸外,以及通往高地平原的道路上,它们的头颅被插在桩子上。
头颅则是炮塔,其中一些还附有武器架,另一些炮塔的炮管被切断,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蛮力硬生生扯断。
这是吞世者的特殊癖好,他们将被斩首的坦克也作为高挂的战利品,每一具残骸都被刻意摆出屈辱的姿态,炮口低垂,仿佛在向征服者俯首。
干涸的山沟里堆满湿漉漉的骸骨。
腐肉早已被啃噬殆尽,只余下泛着惨白的骨骼,与焦黑的泥土黏连在一起。
死者的双手与烧坏的武器融在一起,指节蜷曲,穿过护指,仿佛仍在试图扣动扳机,葬身于被摧毁的地堡构成的陵寝中。
由钢铁与尸骨组成的高地之上,一位恐虐泯灭者单膝跪下,身上的随着呼吸不断颤抖的武器震动着,链条与齿轮发出低沉的嗡鸣,动作不带丝毫敬意。
这只是一个流程。
身下的尸骸隶属某个忠诚战团,他金红色的甲胄上布满了爆弹枪的凿痕和链锯剑的撕裂,就像一件被用坏了的工具。
他获得了这一场战斗的胜利。
在付出数倍的伤亡之下。
【三十五比一。】
攻防双方的战损就是如此,在堡垒那咆哮的火力之下,虚空盾的存在让进攻方只能够依靠低速的投射装置进行弹药的倾泻,然后派遣突击队进行短兵相接。
耳边不断爆发传递指令的咆哮,泯灭者从未理会,然后伸出了手掌。
他的手甲,涂层已经磨损,露出底下金属色的陶钢。
他把手伸进星际战士胸甲的破口。
这是一个高效的伤口,是他制造的。
一次精准的链斧劈砍,从锁骨斜贯至肋下,几乎将整副躯干剖开。
手甲下的传感器向恐虐狂战士不断反馈着数据。
【温度:正在下降。
生命体征:无。
内部结构:正在崩解。】
手指穿过板状肋骨被凿开的参差不齐的断口,那感觉就像把手伸进一袋破碎的陶器。
狂战士找到了心脏。
他的战利品。
一个生物引擎,刚刚熄火。
它温热,沉重,肌肉组织依旧紧绷,残留着最后一次搏动的顽固记忆。
扑哧~
狂战士将它扯出,筋腱断裂的声音沉闷而潮湿。
他把心脏举到头盔的面甲前,就像是在朝圣一般,透过布满裂痕的晶状目镜,他将心脏按在了自己头盔的呼吸格栅上。
牙齿咬合,金属与血肉相互研磨,发出刺耳的声响。
然后是信息的洪流。
没有味道,只有数据,一段暴力的、原始的数据流,绕过他的味蕾,直接灌入他的大脑皮层。
他尝到了他最后一刻的念头,那是一种混杂着责任和钢铁般固执的电化学信号。
他尝到了他肌肉记忆里千百次挥舞动力剑的轨迹,每一次格挡的角度,每一次扣动扳机时后坐力对肩胛骨的冲击。
他感受到了他的忠诚。
那是一种无用的、需要被过滤掉的杂质。
他汲取了愤怒,他汲取了战斗技巧,他汲取了他身为战士的本质,并将那些无用的情感,比如荣誉和牺牲,作为废料一一排除。
他站起身。
但是他腹中的饥饿感并未消失。
自从踏上这片受诅咒的土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品尝过灵魂的味道了。
他环顾这片由尸体和残骸构成的地形。
天空是阴沉的,不断有空投仓摩擦大气的火光自天际划过,偶尔还能够见到巨大战舰的残骸坠落,厚重云层之上是密集的,不断爆发而出的闪光。
透过他受损的目镜世界被简化为最基本的形态:活物与死物。
饥饿驱使着他,让他将眼前的一切都化作死物,它不是一种欲望。
它是一个指令。
这个指令驱动着他们攻陷了一座堡垒,将之埋葬在了卡迪亚地表的坑洞之中。
泯灭者迈出步伐。
大气传递来震颤。
泯灭者微微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目镜后闪过一丝迟滞的惊愕,无形的压力让思维放缓,仿佛时间本身变得粘稠。
接着,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骑士来到了自己面前。
入目的是漆黑的甲胄,与猩红色的披风,那披风在无风的战场上展开,如同凝固的血瀑。
他明明在前一刻还那么遥远,在此刻却又如此接近——
近到能看清甲胄上每一道内敛的纹路,每一处华贵的刻章。
扑哧!
下一瞬,头颅飞起。
锋刃划过颈甲的声响清脆得可笑,像是切断了一截空心的金属管。
视角在这一瞬间抬高了数米,让泯灭者能够直视高地下方的大平原。
泯灭者看到了。
是钢铁勇士。
他们的盟友正在护壁的保护下向前推进,这道护壁将近五公里长,从堡垒之上拆除的金属装甲被镶嵌在坚固的精金框架之上,在其后是被拆除的虚空盾发生装置,以及推动着这座护壁前进的巨大引擎。
在钢片与地面的摩擦中,或是牵引车背上沉重炮塔的转动中,火焰和火星正噼啪爆裂而出。
钢铁勇士正在将自己从废墟之中铸造的堡垒护壁推向前线,推向下一个需要被攻陷的目标。
在护壁的后方,最近处是钢铁勇士的攻城部队,他们与凡人奴隶沉默的等待着,紧紧跟随着面前不断向前的高墙。
钢铁勇士的炮兵与重型坦克部队则是在更后方展开了炮击,循环有序的炮击有序打击着堡垒外围的据点与战壕,投掷低速炸药的投射器则是向着被虚空盾保护的堡垒掷出高爆炸药。
每一次齐射都让大地为之震颤,冲击波掀起混着弹片的混泥土浪潮。
还有相当的火力都故意倾泻到了那座堡垒前方大片的空地之上,为的是清理掉卡迪亚守军所布下的地雷。
而在更后方,在能见度低下得难以依靠肉眼辨别的区域,叛军战犬级泰坦从烟云中现身,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视野中。
这十九架泰坦来自叛变的莫德雷德家族,因卡拉狄翁先进的动力设备让这些机动能力远超寻常型号的泰坦进入了加速前进中,被刻意改装过的发声器传递出刺耳的尖啸。
在它们身后,一架略显笨重的帝皇级泰坦正在缓缓前行。
双方正在接近。
只等双方的虚空盾彼此重合,便是最为血腥的近距离接战。
堡垒的墙壁开始颤动,似乎只能被动的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冲击。
呼呼~
头颅在风中旋转,泯灭者从未体验过如此清晰的意识,他的视线随着转动偏移到了另一侧。
泯灭者看到了,在骑士的身后,是汹涌的黑潮,由一千余名阿斯塔特组成的黑潮。
那是鸦翼,暗黑天使的鸦翼。
泯灭者曾经见过他们的英姿,在一万年前,在泛太平洋联盟的土地之上驰骋,碾碎一切。
比起那些难以捉摸的白色野蛮人,这些战士要更有秩序,更能够遵守命令,有着更加先进的武器。
他们正在接近。
当部队专注于攻城,混沌的影响将双方未受祝福的武备都彻底瘫痪时,鸦翼发动了自己的袭击。
在即将触及虚空盾那淡紫色的薄膜瞬间,黑潮猛的一顿。
随后便是冲锋!
一闪即逝的冲锋。
第一批骑手们抵达了敌人的军阵,仅仅比动力长戟之中飞射而出的爆弹慢了一瞬。
当他们撕裂开钢铁勇士的侧面阵线时,那些被爆弹冲击所带飞的身躯都还未落地。
这场突然的袭击撕裂了敌军军阵,撞到挡在路上的人重力场当场将其下的凡人碾成碎肉,长戟在将弹药倾泻干净后便开始挥舞,带起无数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