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园外的这条街巷很是僻静。
在这样的清晨便很安静。
昨日的雨湿润了青石板铺就的路还是湿哒哒的,路上已有了少许枯黄的落叶,轮椅的轱辘碾压在这枯黄的落叶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这是我第二次推这轮椅。”
“第一次推这轮椅还是在长乐六年秋……十七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记得那天也是秋高气爽。”
“我推着你走在集庆的大街小巷,你说你想看看这人间的烟火……你这辈子走遍了天下,早已看遍了人间的烟火。”
“我知道你的每一个举动都有深意,这些年我一直在想,那天那么重要,那天我本应该留在宫里,所以你叫我推你出去,莫非是让我从人间的烟火中看看这人间的疾苦?”
老鬼摇了摇头:“陛下高看老奴了,老奴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机?”
“老奴只是不想陛下看见宫里的惨相罢了。”
“……真是这样?”
“真是这样!”
女皇沉吟三息:“这出了门就不要叫我陛下了,你也不要自称老奴!”
“你还是叫我媚娘吧,我也还是叫你一声老头,就和曾经一样。”
“昨夜见过了即安,昨夜我也想了一宿,我答应你,就让他去内务司吧。”
老鬼握着膝盖的双手微微一紧,“老奴多谢陛下!”
“你不需要谢我,这孩子……我很喜欢。”
“她叫我大婶,”
老鬼没有看见女皇陛下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称呼也不算有错。”
“他想和我做生意,我很喜欢。”
“更主要的是这孩子漂亮,干净,你知道我向来是一个喜欢干净的人。”
“你曾经也很干净……但你的干净与即安不一样。”
老鬼微微垂头,那只独眼落在前方不远的青石板路面上。
路面有黄叶。
也有渐渐腐烂的黑色的残叶。
“你曾经眼没瞎,腿未断的时候,你留在集庆内务司的时间极少。”
“你为我做的那些事做的很干净。”
“这天下我佩服的人不多,除了安知鱼之外,你是我所佩服的第二人!”
女皇没有看见当她说出‘安知鱼’这个名字的时候,老鬼那张老脸上的脸皮陡然抽了抽,他的那只独眼里流露出了一抹凄然。
那抹凄然落于那片枯叶上,那片枯叶忽的卷曲,在晨风中打了个滚,迎着老鬼滚了过来。
轮椅压了过去。
老鬼没有回头去看一眼,他似乎知道那片枯叶已被压碎。
“我原本以为你会一直这样干净下去,可这些年……”
女皇忽的停下了脚步,她伸出了一只手从树上摘下了一片黄叶,她将这片黄叶小心翼翼的插在了老鬼稀疏的发髻上,仔细的看了看,又推着轮椅继续前行。
“这些年你虽然极少离开那棺材,但你的心却不如曾经那般干净了。”
“朕其实一直很想问问你这是为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没有问,因为你既然没主动告诉朕,朕问了你你也不会说。”
“即安的干净是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的干净,是他整个人给我的一种安宁或者说是……舒服。”
“本不应该是这样。”
“在来的途中我想过见过他之后的种种可能,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舒服这个词。”
“本应该有些膈应才对,你说怪不怪?”
她并没有等老鬼回答,她似乎就是想这样说说话。
“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当年是欠了她,也答应过她。”
“这孩子……其实他若是还是如以往那般痴愚才是最好的,可他偏偏忽然间有了如此大才……”
女皇又看向了老鬼头上的那片黄叶,问了一句:
“真不是你这十七年故意隐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