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峰顶,云雾如纱,三日时光在逍遥宗上下的鸡飞狗跳中倏忽而过。
“小祖宗!那是千年份的‘凝露草’!不是狗尾巴草!不能拔啊——!”丹阁长老凄厉的哀嚎响彻半个山头。
只见欧卫正蹲在丹阁精心打理的药圃边,小手攥着一株通体碧蓝、顶端结着露珠般晶莹果实的灵草根部,小脸憋得通红,试图将它从土里“解救”出来。旁边,驺吾巨大的爪子正扒拉着泥土帮忙(帮倒忙),金毛毛则兴奋地在被翻开的泥土里打滚,寻找可能存在的灵虫加餐。
雪灵儿提着裙摆匆匆跑来,柔声细语地哄:“欧卫乖,这个草草不能拔,长老伯伯要哭的。姐姐带你去后山摘野花好不好?有好多蝴蝶哦!”
“可是…亮晶晶的果果…”欧卫依依不舍地看着那蓝色果实。
“亮晶晶的果果是长老伯伯的宝贝,拔了就没有了。”雪灵儿耐心解释,轻轻掰开欧卫的小手,将那株饱受摧残的凝露草小心翼翼地护住。
不远处的回廊下,熊云萝正跟着清风子祖师学习星灵族的古老礼仪。她栗色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万兽谷特有的、点缀着兽牙和翎羽的修身劲装,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学得异常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眼神时不时瞟向药圃边的欧卫,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热切。当看到雪灵儿成功“解救”了灵草,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圣印之主想拔草,那是草的荣幸!拔几根怎么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边的清风子听见。
清风子祖师捻着胡须的手一抖,差点又揪下几根,睿智的老脸微微抽搐:“咳…云萝侄女,此言差矣。灵植亦有灵性,需爱护…爱护…”他感觉自己这强行解读的“道法自然”在熊云萝简单粗暴的“圣印之主最大”逻辑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
第四日清晨,问道坪上庄严肃穆。
巨大的演武场被清理得一尘不染,中央设起了古朴的香案。香案后悬挂着逍遥宗开派祖师“逍遥子”的巨幅画像,画中道人仙风道骨,手持拂尘,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万古。画像两侧是历代掌教和重要祖师的牌位,香烟袅袅,气氛凝重。
云崖子掌教身着最为隆重的玄色金纹掌教道袍,头戴七星冠,面容肃穆,立于香案左侧。清风子祖师和紫霄真人分列两侧,同样神色庄重。下方,逍遥宗所有内门弟子、执事、长老,包括刚刚能下地走动的熊霸天(被两个万兽谷长老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复杂),以及万兽谷所有还能站立的修士,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目光都聚焦在场地中央。
雪灵儿今日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襦裙,发间簪着一支冰晶玉簪,小脸紧绷,牵着欧卫的小手,一步步走向香案前那个特意加厚加宽的蒲团。
欧卫显然被这严肃的气氛和黑压压的人群吓到了,小脸上满是紧张和茫然。他一只手被雪灵儿牵着,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紧紧抱着怀里的云朵抱枕(黑石头依旧安稳地塞在褶皱深处)。他穿着逍遥宗特意为他赶制的、缩小版的亲传弟子道袍——月白色的柔软锦缎,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银色云纹,腰间束着同色丝绦,头上还戴着一顶小小的白玉道冠。这身打扮衬得他粉雕玉琢,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只是那怯生生的大眼睛和紧抿的小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灵儿姐姐…好多人…卫卫怕…”欧卫小声嘟囔着,往雪灵儿身边缩了缩。
“不怕,欧卫,”雪灵儿握紧他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大家都在看着你呢。姐姐就在你旁边。”她看着欧卫穿着小号道袍的可爱模样,心尖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他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但此刻只能强忍着。
熊云萝站在万兽谷队伍的最前方,同样穿着万兽谷最隆重的祭祀礼服——赤红色的兽皮坎肩,镶嵌着闪亮的晶石和锋利的兽牙,下身是同色的皮裙,露出健美修长的小腿,赤足踏在一双编织着彩色羽毛的皮靴上。她栗色的长发编成了复杂的发辫,发间插着几根金光闪闪的翎羽,明艳的小脸上写满了激动和与有荣焉。她灼灼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在欧卫身上,尤其是他那只抱着抱枕、隐约露出手腕的小手,充满了狂热的虔诚。当看到欧卫紧张地往雪灵儿身边靠时,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取代雪灵儿的位置。
紫霄真人作为本次仪式的“引礼”(主要是因为他块头大嗓门洪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虬髯怒张的脸看起来不那么凶神恶煞,瓮声瓮气地朗声道:“吉时已到——!逍遥宗第一百零八代亲传弟子,欧卫——!拜师入门——!”
声音洪亮,如同闷雷滚过问道坪。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雪灵儿轻轻松开欧卫的手,柔声引导:“欧卫,乖,像姐姐教你的那样,跪在蒲团上,给祖师爷爷磕头。”
欧卫看着眼前那个厚厚的蒲团,又看看香案后那张画上老爷爷严肃的脸,还有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小嘴一瘪,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小身子往后缩:“不要…卫卫不要跪…画上的爷爷好凶…卫卫害怕…要玄玄伯伯…”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的寂静。
清风子祖师连忙捻着胡须,强行解读:“咳…幼尊赤子之心,天真烂漫,初见祖师圣颜,心生敬畏,此乃天性自然!天性自然啊!”他试图用“敬畏”来美化欧卫的“害怕”。
云崖子掌教也是额头见汗,连忙温声哄道:“幼尊莫怕,画上的祖师爷爷最是慈祥,最喜欢像幼尊这样的好孩子了。跪一下,磕个头,祖师爷爷会保佑幼尊平安长大,天天有糖吃!”
“糖?”欧卫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点点,泪眼朦胧地看着云崖子,“真的吗?”
“真的!掌教伯伯保证!”云崖子拍着胸脯。
雪灵儿也蹲下身,柔声细语:“欧卫乖,就跪一下下,磕个头,姐姐给你编一个最好看的花环,好不好?”
在糖果和花环的双重诱惑下,欧卫终于克服了恐惧,磨磨蹭蹭地走到蒲团前。他学着雪灵儿之前教的样子,笨拙地屈下小膝盖,撅着小屁股,试图跪下去。然而那蒲团对于他来说还是有点高,加上道袍有点长,他一个重心不稳,“噗通”一声,整个人趴在了蒲团上,小脸埋进了软垫里,只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小屁股和两只穿着小靴子的脚丫在外头晃荡。
“噗…”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随即被旁边的人死死捂住嘴。
雪灵儿心疼又好笑,连忙上前想把他扶正。
“圣印之主!”熊云萝却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动作比雪灵儿更快!她单膝跪在欧卫身侧,伸出有力的手臂,极其轻柔却无比坚定地将欧卫小小的身子从蒲团里“拔”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扶正,让他端端正正(至少看起来是)地跪好。她的动作充满了呵护与虔诚,仿佛在侍奉易碎的琉璃圣器。
“圣印之主,请。”熊云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目光灼灼地看着欧卫。
雪灵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熊云萝如此自然地“接手”,一股酸涩的滋味猛地涌上心头。她咬了咬下唇,默默退开半步,但看向欧卫的眼神,温柔中更多了几分不容错辩的守护意味。
欧卫被熊云萝扶正,小脸上还沾着蒲团上的绒毛,茫然地眨巴着大眼睛。在熊云萝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在雪灵儿温柔眼神的鼓励下,他终于想起来要磕头了。
小家伙学着记忆里模糊的影像,小身子往前一倾,额头“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厚实的蒲团上。声音清脆响亮。
“哎哟!”欧卫自己都被磕得有点懵,抬起小脑袋,额头上红了一小块,大眼睛里瞬间又包上了两泡泪。
“幼尊!”雪灵儿心疼地低呼,立刻想上前查看。
“圣印之主!”熊云萝却更快一步,她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欧卫微红的额头,眼中满是心疼和崇敬,“圣印之主心诚,此乃…此乃以头抢地,以示至诚!感天动地!”她再次强行解读,语气斩钉截铁。
清风子祖师见状,连忙打蛇随棍上,高声唱喏:“一叩首——!感念祖师开宗立派,恩泽万世——!”
紫霄真人连忙跟上,瓮声瓮气:“起——!”
欧卫被熊云萝扶着,晕乎乎地直起身子。
接着是第二叩,第三叩。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和教训),后面两次欧卫学乖了,动作放轻了不少,只是象征性地额头碰了碰蒲团,算是完成了流程。每一次都是熊云萝抢在雪灵儿之前,无比虔诚地搀扶、引导。
三叩首毕,云崖子掌教终于松了口气,感觉后背的道袍都湿了一块。他上前一步,声音庄重:“礼成!逍遥宗第一百零八代亲传弟子欧卫,今拜入祖师门下,位列…小师叔!”
清风子祖师立刻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代表小师叔身份的玉牌——一块通体温润、灵气盎然的羊脂白玉,正面刻着“逍遥”二字,背面则是一个小小的“卫”字。玉牌系着银色的流苏,显得精致而贵重。
“幼尊…哦不,小师叔,请接身份玉牌。”清风子将玉牌捧到欧卫面前。
欧卫看着那亮晶晶的漂亮玉牌,大眼睛终于亮了起来,暂时忘了额头的微痛。他伸出小手,好奇地接过玉牌,翻来覆去地看,还用手指戳了戳上面刻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