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翠轩内,灵泉水车潺潺依旧,暖玉地板光洁如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空气中投下细碎的金尘,宁静祥和得仿佛昨夜那场“思甜”风波和清晨那惊天动地的一掌,都只是某个荒诞不经的梦境。
玄青盘膝坐于云床之上,墨袍垂落,身姿如亘古磐石,双目微阖,气息沉静如渊。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无形的场域,将外界的一切喧嚣、惊惶、乃至那深坑边缘瘫坐着的三尊“泥塑木雕”的绝望气息,都隔绝在外。
时间在这片宁静中缓慢流淌。日头渐渐升高,窗棂上的光斑也随之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
玄青微阖的眼睑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那深邃如寒潭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地层、坚硬的岩石,精准地落向地底深处某个极其遥远、极其幽暗的所在。
那里,一团小小的、被温暖气泡包裹的身影,正茫然地悬浮在绝对的黑暗和沉寂之中。小家伙似乎还没从被一巴掌拍进地心的巨大变故中完全回神,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懵懂和一丝残留的惊悸。他下意识地蜷缩着身体,小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像只掉进深井的小兽。
而在那小小身影不远处,一团更加暗淡、几乎要融入周围绝对黑暗的扭曲虚影,正如同风中残烛般瑟瑟发抖。两点幽蓝的微光缩成了比针尖还小的点,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它所有的意念都死死收敛着,生怕泄露一丝一毫的气息,引来那尊如同九天魔神般存在的再次“关注”。
就在这时——
玄青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极其细微,如同平静湖面掠过一丝微风,转瞬即逝。
随即,他那垂落在膝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屈起了一根食指。
指尖并未凝聚任何可见的光芒,也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逸散。只是随着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屈指,一股玄奥莫测、无法言喻的法则之力,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涟漪,无视了厚重地层的阻隔,精准无比地降临在地底深处那团小小的身影周围!
嗡!
包裹着欧卫的温暖气泡,猛地一颤!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瞬间变得凝实稳固。紧接着,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凭空而生,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托住了气泡,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拉升!
地底深处,欧卫只觉得包裹自己的泡泡猛地一暖,然后整个人就“嗖”地一下,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拉着,飞快地向上飞去!四周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速度快得让他有点晕乎乎的。
“呀!”小家伙惊呼一声,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小手下意识抓紧了泡泡壁。
翠微苑,那方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垂直天坑边缘。
瘫坐在地的云崖子、清风子、紫霄三人,依旧保持着灵魂出窍般的呆滞状态。巨大的深坑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渺小和之前的种种算计。坑壁光滑如镜,倒映着他们惨白失魂的脸庞。
紫霄真人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再次发出“拍到地心去了”的梦呓,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清风子祖师睿智的老脸一片空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坑底那片湿漉漉的、反射着微光的裸露岩层,仿佛在参悟什么宇宙终极的虚无。云崖子则彻底放空了,大脑一片空白,连生无可恋的情绪都懒得表达了,只剩下纯粹的、对自身存在的怀疑。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如同浓雾般即将吞噬一切时——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的、如同大地肠胃蠕动般的轰鸣,猛地从深不可测的坑底传来!紧接着,一股庞大无比的水压混合着沛然的灵气,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一道直径超过十丈的、浑浊无比的水柱,裹挟着泥沙、碎石、断裂的水草、以及无数惊恐乱窜的发光小鱼,如同一条愤怒咆哮的土黄色巨龙,从深坑底部冲天而起!
水柱去势之猛,瞬间冲上数百丈高空!浑浊的水流在阳光下四散飞溅,形成一片笼罩了小半个翠微苑的、散发着浓烈土腥味和鱼腥味的“人工暴雨”!
哗啦啦——!!!
冰冷的、浑浊的、带着泥浆的“暴雨”兜头浇下!如同天河决堤,瞬间将瘫坐在坑边的三位逍遥宗大佬浇了个透心凉!
“噗——!”紫霄真人首当其冲,被一股泥浆糊了满脸,呛得他猛地喷出一口带着泥沙的浊水,虬髯上挂满了浑浊的水珠和断裂的水草,狼狈不堪。
“咳咳咳!”清风子祖师被呛得连连咳嗽,精心梳理的白须被泥水黏成一绺一绺,沾满了沙粒,睿智的老脸糊满了泥浆,哪里还有半分仙风道骨?
云崖子掌教也好不到哪去,道袍湿透紧贴在身上,精心束起的发髻被冲散,泥水顺着发梢往下淌,糊住了他呆滞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个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的失魂书生。
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终于将三人濒临崩溃的神智强行浇了回来!
“水……水怎么……又喷上来了?!”紫霄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瓮声瓮气地吼道,铜铃大眼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地脉……地脉异动?!”清风子祖师试图用他毕生所学解释这无法理解的现象,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被泥水灌的)。
云崖子只是呆呆地抹着脸上的泥,眼神依旧茫然,仿佛还没从“幼尊被拍进地心”的打击中彻底清醒。
就在这混乱的“暴雨”和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
一道小小的、包裹在温暖透明气泡里的身影,如同被无形巨手托着的一颗明珠,顺着那冲天浊流的边缘,轻飘飘地、完好无损地……浮了上来!
气泡缓缓上升,最终悬浮在距离坑边不远、离地约莫丈许的半空中。
“噗!”气泡如同水泡般无声破裂。
欧卫小小的身体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双脚稳稳地落在了湿漉漉、布满泥浆的地面上。
小家伙显然还有点晕乎,他茫然地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脸上沾着几点溅射上来的泥浆,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连衣角都没湿!他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脚丫,似乎确认自己还“完整”地存在。
然后,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坑边那三个被泥浆包裹、如同三尊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兵马俑般的熟悉身影。
“云爷爷!白胡子爷爷!大胡子叔叔!”欧卫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了出来,小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仿佛只是玩了个刺激的捉迷藏刚被找到,“你们是在玩泥巴吗?好脏脏哦!”小家伙的声音充满了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和……一丝丝嫌弃?
扑通!扑通!扑通!
刚被水柱冲得稍微清醒一点的三人,看着眼前这活蹦乱跳、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的幼尊,再听着他那句“玩泥巴”的灵魂质问……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身心冲击之下,三位大佬眼前一黑,腿肚子一软,再次齐刷刷地……瘫坐回了泥泞的地上!
“幼……幼尊?!”云崖子嘴唇哆嗦着,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没……没事?”紫霄真人用力甩了甩糊满泥浆的大脑袋,试图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神迹……这……这是神迹啊!”清风子祖师激动得老泪纵横(混合着泥水),睿智(或者说惊吓过度)的光芒再次在他眼中燃烧,“前辈神威!改天换地!移山填海!翻手为潭覆手为坑!更于千钧一发之际,护佑幼尊毫发无伤,破地而出!此等手段,已非人力可及,实乃……实乃天道显化啊!”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解释这一切的终极答案,挣扎着想要从泥地里爬起来,对着揽翠轩的方向顶礼膜拜。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坑坑洼洼、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怪石,随着最后一波喷涌的浊流和泥浆,被狠狠地抛飞出来,不偏不倚,“噗”地一声,正砸在刚想站起来的清风子祖师那沾满泥浆的白须上!
“哎哟!”清风子痛呼一声,被砸得一个趔趄,再次坐回泥地。他捂着被砸疼的下巴,惊怒交加地看向那“凶器”。
只见那块黑乎乎的怪石,静静地躺在泥浆里,表面的幽蓝光芒如同呼吸般微弱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沉寂下去,变得毫不起眼,仿佛真的只是一块被地底浊流冲上来的普通顽石。
欧卫的目光也被这块熟悉的石头吸引了。他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跑过泥泞的地面,来到石头边,伸出小手将它捡了起来。
“咦?黑黑的大石头?”小家伙认出了这正是潭底那块“关着黑影子”的怪石。他好奇地掂量了一下,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粗糙。
坑边的三人也看到了这块石头。云崖子和紫霄只是觉得这石头黑得有点奇怪,并未多想。清风子祖师揉着被砸疼的下巴,看着欧卫手中的石头,老眼中却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他隐约觉得这石头散发过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心悸的古老气息,但此刻那气息消失无踪,再看又平平无奇。
“幼尊,此物……”清风子刚想开口询问。
欧卫却已经对这块不会发光(现在)、又黑又丑的石头失去了大半兴趣。他随手将石头往怀里一揣,然后扬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揽翠轩的方向,小脸上露出了委屈巴巴的神色,小嘴一瘪,带着浓重的鼻音喊道:
“玄青伯伯!卫卫回来啦!黑影子不见啦!”
小家伙的声音清脆响亮,穿透了淅淅沥沥落下的泥浆雨,清晰地传入了轩内,也落入了坑边三位泥人大佬的耳中。
玄青伯伯?黑影子?
云崖子、清风子、紫霄三人刚刚稍微落回肚子里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气顺着湿透的脊背往上爬!
幼尊……在地底下……还遇到了什么“黑影子”?!
这信息量太大,他们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本能的、对未知的恐惧。
揽翠轩内。
玄青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扫过轩外那个浑身泥点、小脸委屈、怀里还揣着块黑石头的小小身影,又仿佛穿透空间,落在地底深处某个因为“黑影子”三个字而再次吓得剧烈扭曲、拼命收敛气息的虚影上。
他并未回应欧卫的呼喊,只是极其平淡地收回了目光,重新阖上双眼。仿佛外面那个从天坑里爬出来、还带着“伴手礼”的幼崽,和一只不小心飞进窗棂的蚊虫没什么区别。
翠微苑的这场“寒潭惊变”以及紧随其后的“天降泥浆雨”和“幼尊地心一日游”,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万钧巨石,在逍遥宗高层(主要是被泥浆洗礼的三人)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物质损失。
接下来的数日,整个翠微苑几乎成了一个大工地。
数十名精通土系和水系法术的内门长老、执事弟子被紧急征调而来,在云崖子亲自坐镇(监督)下,对着那个巨大的深坑发起了浩大的“填坑”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