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台上,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呜咽。
玄青那石破天惊的六个字——“他,可解此局。”——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凿进了逍遥宗所有核心长老的心神深处。
他?谁?还能是谁?!
所有呆滞、茫然、惊骇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绝望感,聚焦在玄青臂弯里那个睡得正香的小娃娃身上。
欧卫对此浑然不觉。他只是在玄青怀里又蹭了蹭,小嘴无意识地吧嗒了两下,仿佛梦里还在回味着什么美味,口水顺着嘴角滑落,在玄青墨色的衣襟上又添了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轻微的鼾声,在此刻落针可闻的问天台上,显得格外清晰。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真空般的死寂。
是枯木长老!这位以刚直冷硬、铁面无私著称的戒律长老,在经历了护宗大阵异动、寒潭真龙现世、万载恩怨揭秘、以及最后这“骑大马”和“他解局”的连番暴击后,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断!他两眼翻白,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呃”音,枯瘦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坚硬的星辰陨铁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人事不省。
“枯木师弟!”
“枯木师兄!”
玄诚祖师和云崖子掌教同时惊呼出声,连忙抢上前去。灵韵真人也立刻蹲下,素手搭上枯木枯瘦的手腕,一缕精纯温和的灵力探入。
“急火攻心,神魂震荡,暂时昏厥,无大碍。”灵韵真人秀眉微蹙,迅速从腰间玉瓶中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碧绿色丹药,塞入枯木口中,又以灵力助其化开药力。枯木长老灰败的脸色这才稍稍回转,但依旧昏迷不醒。
其余长老们看着躺在地上、被喂了药依旧人事不省的枯木,又看看太师椅上抱着奶娃娃、神情淡漠的玄青,最后目光落回那个惹下“滔天大祸”犹自酣睡的小不点身上,一个个脸上的表情精彩得难以形容。震撼、茫然、荒谬、绝望……种种情绪交织,最终都化作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极其微弱、连他们自己都不敢深想的荒诞希冀?
掌教云崖子真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一丝哭笑不得的荒诞感,对着玄青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干涩,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前辈……您是说……这位……这位小友……能化解寒潭之危?”他实在无法将怀里这个流口水的小娃娃,与那潭底怨毒滔天、欲要拉着玄龙前辈同归于尽的太古凶龙联系起来。
清风子祖师也捡起了第二次掉落的古卷,心疼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凑上前,睿智的老眼中充满了求知欲和深深的困惑:“前辈明鉴!非是晚辈等不信前辈之言,实乃……实乃这位小友年岁尚幼,气息……嗯……纯真无邪,如何能化解那积压万载、戾气冲霄的龙怨?这……这……”他感觉自己的毕生所学和逻辑思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紫霄真人挠着他那钢针般的虬髯,瓮声瓮气地接话,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耿直:“是啊前辈!那潭底的祖宗,吼一声都能让护宗大阵哆嗦,瞪一眼都能让俺老紫腿肚子转筋!这小娃娃……怕是还不够那祖宗塞牙缝的吧?”他边说边比划了一下欧卫的大小,又想象了一下潭底凶龙的血盆大口,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直沉默的玉衡真人,掌管剑阁,心思更为缜密。他目光在欧卫怀里的青玉花盆“灰灰”上停留片刻,那两片此刻光泽黯淡、软软贴在泥土上的玉叶,让他若有所思:“前辈……莫非这位小友身负异宝?或是……体质特殊?”他只能往这个方向猜测了。
玄青端坐于太师椅中,墨袍铺展,怀中稚子安睡。面对众长老七嘴八舌、充满了震惊与怀疑的询问,他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他并未直接回答众人,只是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欧卫那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上,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轻轻抹去了小家伙嘴角那亮晶晶的口水痕迹。
这个细微的动作,再次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跳,感觉无比违和又莫名和谐。
“星源灵种。”玄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古井无波,“万邪辟易,造化生机。其力……克尽阴煞怨毒。”
星源灵种?!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再次在问天台上炸响!这一次的震撼,甚至比得知潭底是真龙遗脉更加剧烈!
“星源灵种?!”玄诚祖师失声尖叫,雪白的长须剧烈颤抖,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传说中……太古星灵族孕育的……生命源种?!可净化万物,衍化生机,乃天地间至纯至圣之物?!这……这……”他指着欧卫,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柳条,激动得语无伦次,“这小娃娃……他……他竟是星源灵种的承载体?!”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星源灵种只存在于最古老的典籍和虚无缥缈的传说之中,早已被认定为绝迹于上古!
清风子祖师更是浑身一震,手中的古卷差点第三次脱手!他猛地低头,疯狂地翻动手中那卷记载着无数上古秘闻的玉简,手指因激动而颤抖:“找到了!找到了!《太古异闻·星灵篇》残页有载:‘星源灵种,孕于混沌,形如璞玉,蕴造化之机,生万物之息,万邪不侵,秽煞难近……’天啊!竟是真的!”他抬起头,看向欧卫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狂热和敬畏,仿佛在瞻仰一件活着的上古神器!
灵韵真人美眸中异彩连连,身为丹道大家,她对生机之力最为敏感。此刻再看向欧卫,感受着他那看似微弱实则磅礴浩瀚、纯净无瑕的生命本源气息,心中豁然开朗:“难怪!难怪!先前便觉此子生机本源异常磅礴纯粹,远超其表象!竟是身负此等天地奇珍!星源之力……确是天下一切阴邪煞气的克星!”她看向欧卫怀中花盆的目光也变得无比炙热,那两片玉叶,恐怕就是灵种显化的雏形!
紫霄真人和玉衡真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紫霄挠头的手都僵在了半空:“星……星源灵种?乖乖……俺老紫今天算是把一辈子的见识都用完了!难怪这小娃娃能从寒潭里囫囵个出来,还能让玄龙前辈抱着……”他看向欧卫的眼神,已经从看“奶娃娃”变成了看“人形至宝”。
掌教云崖子真人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星源灵种!化解万载龙怨的唯一希望!这巨大的转折让他心神激荡,但身为掌教,他立刻想到了更关键的问题。他强压激动,对着玄青深深一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迫:“前辈!星源灵种确乃无上神物!然……然潭底那位龙尊怨毒积深,神智癫狂,其力更是毁天灭地!这位小友……这位幼尊……”他艰难地换了个更显尊崇的称呼,“他虽有灵种护体,但年岁尚幼,灵智懵懂,如何能驾驭此等神力?又如何……接近那狂暴凶戾的源头?”这才是最大的难题!让一个奶娃娃去安抚一条疯龙?这听起来比登天还难!
“是啊前辈!”清风子祖师也冷静下来,担忧道,“幼尊虽有至宝护身,但心性纯然,不通术法,更无自保之力。潭底凶险莫测,那龙尊最后疯狂反扑,连前辈您都需凝神应对,幼尊他……恐难承受那怨念冲击啊!”他想起欧卫在寒潭洞口被那精神冲击影响时痛苦的小脸,心有余悸。
玄青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浓浓的忧虑,最终落回臂弯里欧卫安详的睡颜上。小家伙似乎做了什么好梦,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点小米牙。玄青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星源所钟,心性通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无垢之心,可渡怨海。非以力压,乃以……缘解。”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补充道,“他……与潭底之物,有缘。”
缘?
这个玄之又玄的字眼,让众位见多识广的长老们面面相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星源灵种克煞是天地至理,可这“无垢之心渡怨海”、“有缘”……听着怎么那么像凡间寺庙里老和尚打机锋?
就在众人被玄青这充满玄机的话语弄得云里雾里、抓心挠肝之际——
“唔……玄玄……”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软糯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问天台上凝重而困惑的气氛。
是欧卫!他终于睡醒了!
小家伙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黑亮大眼睛里,还蒙着一层初醒的朦胧水雾,茫然地眨了眨,似乎还没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他先是下意识地用小拳头揉了揉眼睛,然后才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
“玄玄!”欧卫的小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之前经历的所有惊险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扭动小身子,习惯性地就想往玄青怀里拱,寻求更舒服的姿势。
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被很多人围着?小家伙好奇地转动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周围这一圈表情复杂、眼神各异的老爷爷老奶奶(在他眼里)。
当看到地上躺着的、脸色灰败紧闭双目的枯木长老时,欧卫的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伸出一根短短的小手指,指着枯木,小脸上写满了纯真的担忧,仰头看向玄青:“玄玄!那个爷爷……他是不是也饿晕啦?卫卫这里还有蜜饯!给爷爷吃!”说着,他就努力地想从怀里掏东西,完全忘了自己刚睡醒,蜜饯包早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噗!”灵韵真人一个没忍住,赶紧用袖子掩住嘴,肩膀微微耸动。这小祖宗,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玄诚祖师的老脸也抽搐了一下。饿晕了?枯木师弟要是知道自己被当成饿晕的老头,怕不是要气得立刻跳起来!
玄青面无表情地按住了欧卫乱动的小手,低声道:“无事。”
欧卫很听玄青的话,立刻不动了,但大眼睛还是担忧地看着地上的枯木。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小脸一绷,抓着玄青的衣襟,急切地问道:“玄玄!那个哭哭的大龙呢?它还在哭吗?卫卫答应要帮它的!卫卫给它带了……”他低头看向自己怀里,除了花盆“灰灰”,空空如也。小家伙愣了一下,随即小嘴一瘪,带着哭腔急道:“卫卫的蜜饯包呢?卫卫要给大龙吃甜甜的!吃了就不痛了!”在他简单的认知里,甜甜的蜜饯能解决一切疼痛和烦恼。
“……”
众长老集体无语凝噎。
给寒潭底下那条怨毒滔天、欲要毁灭一切的太古凶龙……喂蜜饯?!
这念头比“骑大马”还要惊悚百倍!蜜饯?怕是连给那祖宗剔牙缝都不够!那凶物一张口,怕是连山都能吞下去!众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画面:欧卫举着一颗小小的蜜饯,努力想塞进一张布满獠牙、喷吐着毁灭龙息的巨口中……这画面太美,不敢看!
枯木长老躺在地上,眼皮似乎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手指也微微蜷缩,仿佛在昏迷中也被这惊世骇俗的提议给刺激到了。
掌教云崖子真人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努力维持着掌教的仪态,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看向玄青,艰难地开口:“前辈……幼尊他……赤子之心,纯善可嘉。只是这……蜜饯……”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玄青并未理会云崖子,深邃的目光落在欧卫那因找不到蜜饯而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小脸上。他沉默了一瞬,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捏住了欧卫那软乎乎、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肉,微微用力,向两边一扯——
“唔……玄玄……痛……”欧卫的小脸顿时被扯成了一个滑稽的包子状,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含糊不清地抗议着。那点因为找不到蜜饯而升起的哭意,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打断了。
玄青松开了手,看着欧卫脸上那两个浅浅的红印子和小家伙控诉的眼神,面不改色,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蜜饯无用。你,让它……不痛。”
欧卫捂着自己被捏红的小脸蛋,委屈巴巴地看着玄青,大眼睛里水光潋滟,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他努力理解着玄青的话:“卫卫……让大龙不痛?”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小脸一亮,似乎抓住了关键,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嗯!卫卫知道!卫卫帮它呼呼!卫卫上次摔痛了,灵儿姐姐给呼呼就不痛了!”小家伙的逻辑简单又直接,立刻将“止痛”和“呼呼”联系在了一起。
呼呼?!
众长老只觉得眼前一黑,比听到“蜜饯”时更加绝望!
给一条被囚万载、怨毒冲霄、身躯庞大如山的太古凶龙……呼呼?!
这已经不是惊悚了,这简直是……找死啊!那凶物随便打个喷嚏喷出的气息,都足以将一座山峰吹成齑粉!还呼呼?怕是连靠近都做不到!
玄诚祖师感觉自己快要和枯木作伴去了,他扶着额头,声音发颤:“前……前辈……幼尊此法……是否……过于……嗯……质朴了些?”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相对委婉的词。
紫霄真人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虬髯根根倒竖:“前辈!使不得啊!那祖宗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幼尊过去‘呼呼’?这……这跟拿根羽毛去捅天劫雷云有啥区别?!”他急得连粗俗的比喻都出来了。
玄青对周围的劝阻置若罔闻。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欧卫那双写满了“我准备好去给大龙呼呼了”的纯净眼眸。片刻后,他抱着欧卫,缓缓从那张铺着柔软兽皮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墨色的身影挺拔如孤峰,怀中的稚子纯真无邪。他迈开步伐,抱着欧卫,径直朝着问天台的边缘,朝着后山寒潭的方向走去。步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