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真人那声“暴殄天物”的悲愤哀嚎，如同受伤野兽的绝唱，在堆满珍宝的石室里久久回荡，震得穹顶的夜明珠都似乎黯淡了几分。他指着欧卫怀里那个埋着星源灵种的破陶盆，手指哆嗦，赤红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仿佛亲眼目睹了世间最惨烈的悲剧，痛心疾首到无以复加。
欧卫却浑然不觉，他紧紧抱着“灰灰”，小脸贴着冰凉的陶土盆壁，纯净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盆中央那微微隆起的一小撮湿泥，仿佛在守护着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奇迹。小芒也收拢光翼，安静地落在花盆边缘，小小的身体沐浴在灵种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郁的草木清香与温润生命气息中，银辉流转，显得异常舒适安宁。
玄青巨大的龙首低伏在交叠的前爪上，幽蓝的竖瞳紧闭，仿佛已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主要是赤阳真人的哀嚎）。只是那偶尔微微抽动一下的龙须，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深沉疲惫感，无声地诉说着万载玄龙内心遭遇的暴击。
“前辈！您…您怎能…”赤阳真人见玄青毫无反应，更加悲愤，转向那庞大的龙躯，试图唤醒这位“监护人”的责任心。
“聒噪。”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浓浓的不耐烦，直接打断了赤阳真人的控诉。玄青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赤阳真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憋得老脸通红。他看看一脸无辜抱着破盆的小师叔，再看看盘踞如山、散发“别烦我”气息的玄青前辈，最终只能痛苦地、无声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踉跄后退两步，颓然坐倒在地，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他感觉自己的道心，连同对“珍宝”二字的认知，都在小师叔那破花盆和玄青前辈的纵容下，碎成了齑粉。
雪灵儿怯生生地从驺吾身后探出小脑袋，清澈的眼眸里还带着对刚才变故的惊悸未消。她看着欧卫安然无恙地抱着花盆，小脸上担忧稍褪，但更多的是一种懵懂的困惑。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赤阳真人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问：“赤阳师伯…欧卫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才怪！”赤阳真人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无奈，“那小祖宗…他把星源灵种…种在陶土盆里了！陶土盆啊！”他指着欧卫怀里的“灰灰”，手指都在颤抖。
雪灵儿似懂非懂地看着那个灰扑扑的盆子，又看看欧卫珍视的模样，小声道：“可是…欧卫很喜欢那个盆子呀…而且，种子在里面，香香的…”
“香？那是…”赤阳真人刚要解释那灵种的珍贵，对上雪灵儿纯净不解的眼神，再看看那边抱着花盆傻乐、完全不知自己干了何等“壮举”的小师叔，满腔的悲愤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最终化作一声比玄青还要沉重悠长的叹息。算了，毁灭吧，赶紧的。跟这俩小娃娃，根本没法讲道理！
石室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有欧卫偶尔对着花盆小声嘀咕“快快长大”的童音，以及小芒舒服的“叽叽”声。
时间在沉闷中悄然流逝。花盆里的湿泥在石室不算干燥的空气里慢慢变干，表面的水痕消失，重新显露出灰扑扑的颜色。那颗深埋其中的星源灵种，除了持续散发着温和的生命气息和草木清香，以及让盆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怡人外，并无其他动静。没有破土，没有发芽，安静得像颗真正的石头。
欧卫从最初的兴奋期待，渐渐变得有些焦躁。他抱着花盆，小屁股在雪白的长毛窝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盆中央那毫无变化的小土包。
“玄玄…”小家伙终于忍不住，抱着花盆，蹭到玄青巨大的龙首旁边，伸出小手指轻轻戳了戳冰冷光滑的龙鳞（赤阳真人在远处看得眼皮又是一跳），“种子…种子怎么还不出来呀？它是不是…是不是渴了？卫卫想给它喝水水…”
喝水？！
赤阳真人刚平复一点的心跳瞬间又飙到了嗓子眼！还喝？！寒玉池水都差点被吸干！再喝，难道要去抽玄龙前辈的血吗？！
玄青紧闭的竖瞳猛地睁开一条缝隙，幽蓝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带着一丝被骚扰的不悦和警惕。他巨大的龙首微微侧开，避开欧卫的小手指，低沉的声音带着警告：“…灵种自有其律，非水可催。”
“哦…”欧卫失望地瘪瘪嘴，小脑袋耷拉下来。他抱着花盆，小脸贴着盆壁，可怜巴巴地看着那纹丝不动的泥土，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玄青看着小家伙那副失落的样子，再看看那个依旧散发着生命气息却毫无动静的花盆，幽蓝的竖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波动。他沉默了片刻，巨大的龙首缓缓抬起，目光投向石室深处那条通往寒玉池的幽暗甬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意味：
“…此间灵植，皆需特定灵泉滋养。”他顿了顿，巨大的龙爪指向甬道方向，“其内有泉，名‘九窍玲珑’。泉水清冽，蕴草木生机…或可一用。”
“灵泉？！”欧卫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小脸上阴霾尽扫，取而代之的是比星辰还要璀璨的惊喜！“在哪里？玄玄快带卫卫去！”他抱着花盆就要往甬道冲。
“小师叔且慢！”赤阳真人一个激灵跳起来，连忙拦住这个行动力超强的小祖宗。他转向玄青，脸上带着谨慎的询问，“前辈，那‘九窍玲珑泉’…可有何禁忌？”他可不敢再让这小祖宗乱闯了，万一又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玄青巨大的龙首微微摆动，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泉分九窍，效用各异。取外围清泉即可，勿近核心。”言下之意，喝点边角料没事，别往深处作死。
赤阳真人这才稍稍放心，对欧卫叮嘱道：“小师叔，待会儿只取最外面的泉水，莫要乱跑，更不可靠近泉眼深处，记住了吗？”
“嗯嗯！卫卫记住了！只喝外面的水水！”欧卫用力点头，小脸上写满“我很乖”，但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显然已经对那个“九窍玲珑”充满了无限好奇。
玄青巨大的龙躯缓缓舒展，深青色的鳞甲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并未腾空，而是迈动覆盖着坚硬鳞片的龙爪，不紧不慢地朝着甬道走去，像一座移动的山峦在前方引路。欧卫抱着花盆，迈着小短腿，兴奋地跟在后面，如同跟随巨龙去探险的小骑士。雪灵儿犹豫了一下，也牵着驺吾的尾巴，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赤阳真人则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紧随其后，如同最尽职的护卫（兼保姆）。
再次踏入通往寒玉池的甬道，光线依旧昏暗。但这一次，玄青并未走向水池方向，而是在甬道中途一个不起眼的岔口处拐了进去。这条岔道更加狭窄幽深，空气中弥漫的水汽更加浓郁，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多种草木芬芳的清甜气息，令人精神一振。
越往里走，光线反而渐渐明亮起来。石壁和穹顶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苔藓，如同点缀在夜空中的星辰。脚下的岩石也变得湿润，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苔。
拐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比寒玉池所在空间稍小、却更加奇妙的洞窟呈现在众人面前。
洞窟穹顶并非平整岩石，而是倒悬着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钟乳石笋。这些石笋并非灰白，而是呈现出温润的乳白、淡青、浅黄、甚至粉紫等柔和色泽，表面光滑如玉石，散发着莹莹微光，将整个洞窟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无数细小的水流从钟乳石笋的尖端渗出，滴滴答答，如同仙乐。
洞窟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形状极不规则的天然石盆。石盆底部并非一个泉眼，而是分布着九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孔窍！这九个孔窍如同九只眼睛，镶嵌在石盆底部，正汩汩地向外涌出清澈透明的泉水！
最奇妙的是，这九个孔窍涌出的泉水，竟呈现出九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最外围的三个孔窍，涌出的泉水清冽透明，如同最纯净的水晶融化，散发出清新的草木气息；
稍内一圈的三个孔窍，泉水则带着淡淡的乳白色光晕，如同稀释的玉髓，散发着温润的灵气；
再内一圈的两个孔窍，泉水色泽更深，一个呈现出瑰丽的紫红色，如同流动的葡萄美酒，散发着醉人的甜香；另一个则是深邃的幽蓝色，内部仿佛有星尘闪烁，散发着冰寒的气息；
而最中心、也是最小的那个孔窍，涌出的泉水竟是无色无形！如同流动的空气，只有靠近才能感受到一股精纯到极致的生命波动！
九种泉水涌出孔窍后，并未混合，而是如同拥有灵性般，在巨大的石盆中各自流淌，泾渭分明，最终又在石盆边缘汇聚，形成一道清澈的溪流，蜿蜒流向洞窟深处更幽暗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九种泉水气息交织而成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奇异馨香。
“哇——！！！”欧卫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抱着花盆就冲到了巨大的石盆边，踮着脚尖往里看，“好多水水！香香的！亮亮的！”他指着最外围那清澈透明的泉水，兴奋地回头喊道，“玄玄！是这个吗？卫卫要这个给种子喝！”
“正是外围清泉。”玄青低沉的声音肯定了欧卫的选择。他巨大的龙躯停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幽蓝的竖瞳静静注视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赤阳真人也被这“九窍玲珑泉”的奇景所震撼，他捻着胡须，目光灼灼地扫过那九种奇泉，尤其是中心那无色无形的泉眼，喃喃道：“九窍玲珑，天生地养…外围清泉蕴草木生机，乳白灵泉可滋养道基，紫红醉泉…嗯，酒香醉人，恐非善类，幽蓝寒泉应是淬炼之物…中心那…嘶…莫非是传说中的‘生命原液’雏形？”他越看越是心惊，此泉之玄妙，远超想象！
雪灵儿则被那瑰丽的紫红醉泉吸引，小鼻子嗅了嗅空气中那醉人的甜香，小脸上露出向往：“好香呀…像娘亲酿的百花蜜…”
“灵儿姐姐，快来！”欧卫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花盆“灰灰”放在石盆边缘干燥的岩石上，然后伸出两只小胖手，就想从最外围的清泉孔窍里捧水。
“小师叔，用这个！”赤阳真人早有准备，连忙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碧绿的玉葫芦。这葫芦乃万年温玉所制，是采集灵液的上佳容器。
欧卫却嫌弃地看了一眼那玉葫芦，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葫芦！卫卫要用手手捧！种子喜欢卫卫的手手！”他的逻辑永远简单直接——用手捧，更亲切！
赤阳真人拿着玉葫芦的手僵在半空，表情再次裂开。
欧卫才不管他，小身子努力前倾，小手并拢成碗状，小心翼翼地伸向那汩汩涌出的清澈泉水。
泉水入手冰凉清冽，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芬芳。欧卫捧了满满一捧，小心翼翼地端到花盆上方，小脸绷得紧紧的，生怕洒出来一滴。
“种子种子，喝水水啦！快快长大！”他奶声奶气地说着，将捧着的清泉，缓缓地、均匀地浇在盆中央那微微隆起的土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