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尖锐、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撕裂了齐星宇沉浸在回忆里的宁静。他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他那部屏幕已经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旧手机。
屏幕上猩红的电池图标闪烁着最后一丝微光,伴随着刺耳的提示音,上面清晰地跳动着两个字:“sis”——这是他给姐姐齐漱玉的专属备注。
齐星宇接电话的方式总是有点别扭,他不喜欢把手机紧贴着耳朵,总觉得那样说话不自在。他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什么人,才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免提键。
“喂?星宇?”齐漱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舅舅舅妈心血来潮要去迪士尼过二人世界,问我要不要去。
我懒得动,就让他们自己浪漫去了。你聚会结束没?要我开车去接你回松江吗?”
“不了姐,”齐星宇赶紧回答,声音在空旷处显得有些单薄,“晚上还有个聚会,今晚……我住市区这边。”他顿了一下,想到即将面临的手机没电、无处可去的窘境,下意识地放软了语气,“你……现在一个人?挺无聊的吧?要不过来这边转转?”他其实更希望姐姐能来,这样至少能解决他今晚的“生存危机”。
“算了吧,”齐漱玉干脆地拒绝,“我刚给你微信转了笔钱,你那破耳机不是又坏了吗?趁早换一个吧。喜欢复古的就去古董店淘淘,别老将就。”她的关心总是这样,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
“嗯嗯,好,谢谢姐。”齐星宇应着。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刚响起,手机屏幕就顽强地亮了起来。
他赶紧点开那个绿色的、承载着现代人所有社交和支付功能的图标。熟悉的启动画面卡顿、挣扎了足足七八秒,才慢吞吞地显示出界面。
他精准地找到姐姐的头像,点开那个醒目的红包,“领取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他迅速瞄了一眼屏幕顶部的余额:¥3001.01。这个数字精准地反映了他此刻的经济状况——刚刚脱离赤贫线,温饱尚可,但经不起任何风浪。
他立刻切到二手交易平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目标明确地搜索着心仪已久的某款经典耳机型号。
几乎没有犹豫,迅速下单、付款。当“支付成功”的页面跳出来的瞬间,仿佛耗尽了这老伙计最后一点生命力,屏幕猛地一暗,彻底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世界安静了。
齐星宇拿着这坨冰冷的、无法开机的金属塑料块,僵在原地。
直到此刻,迟来的绝望感才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来——他不仅没带充电器,更致命的是,身上连一个钢镚儿都没带!连坐地铁回去找萧旭的钱都没有!晚上住哪儿?难道真要露宿外滩长椅?六月底的夜风已经开始带凉意了……
“齐星宇?”
就在他对着彻底黑屏的手机,内心上演着流浪汉生存指南的悲情大戏时,一个声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他的耳畔。
那声音很独特,带着一丝少女天然的怯意,尾音却又微微上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洒脱劲儿,糅合成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这声音,贯穿了他整个乏善可陈的高中时代,是他贫瘠听觉记忆里,唯一称得上“天籁”的存在。
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猛地转了过去。
黄昏的光线给外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几步开外,站着一位少女。
米白色的宽檐草编帽松松地拢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精巧的下颌和一抹淡粉色的唇。雾蓝色的长裙料子轻薄,随着江风微微荡开涟漪,裙摆拂过地面,像一幅被风吹皱的、刚刚落笔的水彩画。
一个旧旧的帆布包随意地斜挎在肩头,树影间漏下的光斑在她裙摆上跳跃,灵动又静谧。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少女微微抬了抬帽檐。
阴影褪去,半张脸露了出来,肌肤细腻白皙,如同初雪覆盖的新瓷。
夕阳的金辉恰好落在她挺立的鼻尖,凝成一点莹白的光晕。柔和的下颌线没入朦胧的光影里,那抹淡粉色的唇瓣,此刻清晰地映入眼帘,像晨露里将开未开的花苞,柔软而安静。
最是那低垂的眼睫——细密纤长,阳光落在上面,仿佛碎成了无数细小的金沙,跳跃闪烁。而眼下那粒小小的、浅褐色的泪痣,在这片金色的光晕里,成了整幅静谧画面中唯一的、引人探究的涟漪。
齐星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像个登徒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了好几秒!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脸颊烫得能煎蛋。
他慌忙低下头,视线无处安放,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沾了点灰的旧球鞋。可这么一低头,目光又不可避免地落在对方那双踩着帆布鞋、纤细白皙的脚踝上。
这……这不更像变态了吗?!他触电般猛地抬起头,目光无处可逃,最终只能死死聚焦在对方那顶米白色的草编帽上,仿佛上面有宇宙的终极答案。
“你……你好啊,”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紧,手指下意识地挠了挠被帽子盖住的头发,试图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好……好巧。”那笑容僵硬得像是用胶水黏在脸上的。
眼前这位,正是他高中时代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沈妙璃。公认的校花,也是他深埋心底、从未宣之于口的隐秘暗恋。每一次不经意的偶遇,对他而言都是一场甜蜜又折磨的微型地震。
“确实啊,好巧。”沈妙璃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那笑声清泠悦耳,像微风拂过风铃,却让齐星宇更加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原地蒸发。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她目光扫过他略显局促的样子,语气自然,“我记得你家是在松江新城那边吧?”她居然记得他的住址?这个认知让齐星宇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我……我是来参加处中聚会的,”齐星宇赶紧回答,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回一点正常的社交能力,“你呢?我记得你家是在……”话一出口,他就卡壳了。该死!他居然完全不知道女神住在哪里!
高中三年,他所有的勇气都用在远远观望和默默收集她模糊的侧影上了。情急之下,一个模糊的、大概是某个高档别墅区的地名脱口而出:“在……佘山?”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佘山?那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噗嗤——”沈妙璃忍俊不禁,笑声更清脆了几分,像碎冰落进玻璃杯。“错啦!”她似乎觉得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很有趣,甚至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他卫衣帽子的帽檐,动作带着点亲昵的调侃。
“是在外滩源哦,记好了!”她微微歪头,草帽的阴影在她脸上晃动,“我是来看看我爸的,他是诺尔雅号的负责人。喏,就那艘。”她纤细的手指指向停泊在码头方向、只露出高高桅杆的巨轮轮廓。“听说船头那边,发现了个奇怪的痕迹,像是什么大型动物抓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困惑,“但……那痕迹据说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
“一间小房子?”齐星宇下意识地重复,眉头微微蹙起。这描述瞬间击中了他某个隐秘的角落。这尺寸……普通的熊?开玩笑!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两个字——巨龙!
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初中时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如痴如醉看完的那套名为《龙族》的小说。
小说里那些毁天灭地的庞然大物留下的痕迹……他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混着奇异的兴奋感爬上脊背。
“行啦,”沈妙璃似乎并未察觉他瞬间的走神和异样,随意地摆了摆手,“我走啦。记得常联系呀,我看你都把高中同学群给退了,玩消失呢?”她的语气带着点善意的揶揄,转身时,雾蓝色的裙摆再次荡开一个优雅的弧度。
“嗯……再见。”齐星宇讷讷地回应,目光追随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蓝色,直到她轻盈的身影完全汇入外滩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直到确认对方真的走远了,齐星宇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重重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
“怎么……就这么巧呢?”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概率,简直比他中彩票还低。每次遇见她,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劫难,甜蜜又狼狈。
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长椅。溽炽的天气笼罩着他,江对岸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璀璨夺目,却照不亮他此刻内心的茫然和身体的疲惫。
手机是块废铁,身无分文,晚上聚会后去哪儿落脚还是个巨大的问号。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将身体更深地陷进椅子里。
卫衣帽子拉下来,彻底盖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这个对他不太友好的世界。口袋里的信封,那个关于“德拉克学院”和“一间小房子那么大的抓痕”的谜团,暂时被他抛在了脑后。当务之急,是熬过这个注定难捱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