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克”学院。这个名字像一个尘封许久的咒语,带着硫磺与灰烬的气息被重新念出。一所诞生于19世纪辉煌顶峰、以融合古典贵族教育与所谓“动漫式”先锋理念而闻名的传奇学府,曾是无数留学生魂牵梦萦的圣地。
然而,一场吞噬了整座后山的滔天野火,不仅焚毁了它哥特式的尖顶和繁复的回廊,更将连同学生、教职员工在内的三千余条生命,永远地凝固在焦黑的废墟里。
自此,它成了地图上一个被刻意遗忘的坐标,一段被历史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都市传说。
“哎呀老吴,大清早说这个多不吉利!”副驾驶上的舅妈宋萍立刻嗔怪地拍了一下舅舅的肩膀。
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连衣裙,头发优雅地盘在脑后,几缕碎发被精心打理成慵懒的弧度,透着一股“只远观不下水”的精致。
“国内好大学多的是!实在不行,咱们托托关系,总能给星宇找个合适的地方,对吧?”她转过头,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后座的齐星宇。
两道带着关切和探寻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落在齐星宇身上。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聚焦在自己帆布鞋磨破的鞋尖上。
卫衣宽大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车厢的静谧吞噬:“……或许吧。”然后,便再无下文,将自己缩进那片沉默的、无形的壳里。
舅舅和舅妈交换了一个习以为常的眼神。在这个家里,除了齐漱玉能偶尔撬开他紧闭的外壳,齐星宇对其他人,总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难以逾越的疏离感。
那感觉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生命频率的天然错位——仿佛他们和他,并非完全相同的物种。
“喏,你的‘救命稻草’。”车门被拉开,齐漱玉坐了进来,带着一股窗外清冽的空气,顺手将粉色的充电宝和那副缠得有点乱的有线耳机丢到齐星宇怀里,“翻遍了,就这俩能喘气的了。”
齐星宇没说话,默默接过。他熟练地将充电宝的线插在手机接口上,指示灯微弱地亮起红光。又将耳机的3.5mm插头用力捅进手机那磨损严重的耳机孔。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专注。然后,他点开了手机里那个蓝色的“酷狗音乐”图标。
“Hello~酷狗!”
一声响亮到有些刺耳、带着廉价电子合成感的启动女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安静的车厢里。舅舅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齐星宇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发现耳机里一片死寂。他用力晃了晃耳机线,又拔出来重新插紧,听筒里依旧只有一片令人沮丧的沙沙电流声。
“啧。”他烦躁地皱了皱眉。
“连车载蓝牙吧,星宇?”舅舅立刻善解人意地提议,手指在中控屏幕上点了几下,断开自己手机连接的蓝牙信号,“反正路上听个响。”他知道这个外甥对音乐的某种执着,每次出门,那副破耳机几乎是长在他耳朵上的。
“算了。”齐星宇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被打断的扫兴。
他退出酷狗,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了一个图标色彩极其鲜艳、带着卡通爆炸效果的游戏——【荒野乱斗】。
这是他从小学时代就扎根在手机里的游戏,像一块顽固的电子苔藓,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漫长的、无所事事的日夜。指尖在虚拟摇杆上滑动,屏幕上的蝙蝠铲王灵活地走位、攻击。他的操作依旧带着老玩家的精准预判和走位意识,屏幕角落不断跳出漂亮的“击杀”提示。然而,胜利的曙光往往在下一秒就被无情掐灭——一次关键的攻击,因为手机屏幕那几道碍事的裂痕导致误触而打偏;一次志在必得的走位,却因为突然的网络延迟而卡顿,瞬间被集火秒杀……他紧抿着嘴唇,苍白的指节因为用力按压屏幕而微微泛白,眼底那点因为游戏而燃起的微光,一次次被设备带来的、无可抗拒的“运”浇灭。
引擎低鸣,黑色的奔驰E300L平稳地汇入清晨的车流,驶向那座被暴雨洗刷后、依旧弥漫着泥土与江水气息的,巨大的城市心脏——外滩。
车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晨光中逐渐清晰。浑浊的黄浦江水裹挟着上游带来的泥沙,在初升的阳光下翻滚涌动,闪烁着一种奇异的、暗金色的光泽。
江风穿过半开的车窗,送来湿润而沉重的腥气,混杂着轮船的柴油味和岸边绿化的草木气息。这气息对常人而言是江畔特有的“烟火气”,却让后座的齐星宇胃部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将卫衣的拉链又往上提了提,帽檐压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与这过于“浓烈”的世界隔绝开来。
就在这时,奔驰缓缓驶入外滩附近的专用停车场。巨大的“诺尔雅”号仿古帆船,如同一头搁浅在钢铁丛林边缘的、沉睡的巨兽,赫然闯入视野。
它高耸的桅杆刺破城市的天际,巨大的、饱经风霜(虽然是人工做旧)的白色船帆在微风中轻轻鼓荡,船身上“诺尔雅”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里熠熠生辉。码头上,早已人头攒动,游客们兴奋的喧哗声如同涨潮的海浪,一波波涌来。
车停稳。舅舅解开安全带,那身花哨的沙滩裤在车窗外投下的光影里显得更加耀眼。他回头,脸上洋溢着度假的轻松笑容:“到了!准备登船,体验咱们的‘大航海时代’咯!”
齐星宇默默退出游戏,屏幕上跳出“旧进球得分!游戏结束!”的灰色字样。他拔下毫无用处的耳机,连同那依旧亮着红光的粉色充电宝,一股脑塞回卫衣口袋。
指尖触碰到手机冰冷的屏幕裂痕,也触碰到口袋里另一个硬硬的、似乎被遗忘的角落——一封尚未拆开的、印着古老火漆印的信封边缘。
他推开车门,混杂着江水、人群和远处“诺尔雅”号木质船体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庞大而陌生的喧嚣。
他眯起眼,望向那艘巨轮,阳光有些刺目。口袋深处,那冰冷的搏动感,似乎又极其微弱地、呼应般地跳动了一下。这是一种对“复古”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