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那铁甲光影分明,他如一座城。
“我蒙尚元,虽不通文墨,不善口舌。”
“但今日起,我要让所有人知道——禁军,不再是他们朝堂之犬!”
“这,是兵的地方,是铁的规矩!”
他举目望天,一字一句:
“圣上既命我整肃军纪,那我就整给天下人看!”
远方鼓声隐隐,宫城之下,风起云动。
而禁军之内,肃然如林。
风,从这一刻开始改向。
操场之上,烈日高悬,甲光如雪,千余禁军整整肃肃列阵而立,汗水打湿军袍,却无人敢动分毫。
刚刚那场“军纪整肃”的训话,犹如雷霆霹雳,仍震在所有人耳边。
而这震后落下的第一剑——便是人事之变。
蒙尚元立于高台之上,身披金甲,眉目沉定,冷目扫过全军,开口道:
“军纪不立,源在人心;人心不正,始于用人。”
“故而,今日起,整顿禁军第二步——调人更位,赏功罚过,令军规得以重振。”
他一语落下,众军心弦俱紧。
只见他缓缓翻开一封黄卷,目光不动,语声如锋:
“西营二队队正胡猛,前日操守无失,守纪不动,历来战功累累,忠勇可鉴——”
“即日起,升任偏锋卫副统,兼三队校点,听候调遣!”
话音刚落,队列之中一声轰然!
“胡猛?!”
一众军士惊呼出声,随即又面面相觑,不少人眼中是不可置信,还有人悄悄攥紧拳头,难以掩饰的嫉妒与酸意迸发而出。
可唯独站在第三列之中的胡猛本人,却仿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他怔在原地,汗水顺着鬓角流淌,目光中一片震动。
片刻后,他猛然跪地叩首,声音嘶哑却坚定:
“卑职……不敢忘恩!”
“谢大统领知遇之恩,谢陛下圣明垂顾!愿为军纪立柱,誓死守职,不辱所任!”
蒙尚元望他片刻,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冷静,却比任何喝令都要压人心魄:
“忠者当提,怯者当训,奸者当斩。”
“胡猛昔日曾孤身救援被围弟兄,巡街夜斩刺客,值此人心风动之时,仍守初心不移,是禁军所望。”
“——此等人,不用,是我之错!”
胡猛低头再拜,后方一片骚动,不少人眼眶泛红,有人心潮激荡,有人满心羞愧。
而蒙尚元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停顿:
“西营第五队,副队尉马进、姚启,往日巧言取宠,观风转舵,试图蒙混上下,扰乱军心——”
“贬为从伍兵,降职半年,另调至南仓营杂役队整训。”
“有异议者,可出列自行申辩。”
台下一片死寂。
马进、姚启两人瞬间脸色煞白,如坠冰窟,他们跪在队列中,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紧接着——
“东营二队巡夜都头,乔慎——”
被点名的一刻,乔慎只觉耳膜炸裂,头皮发麻,浑身血液仿佛凝滞!
他强撑着露出一丝僵笑,抱拳想说话,却被一句冷言斩断:
“临事落井,营内生乱,其责不可推。言行失度,举止无规,扰同袍之心,败军中之序。”
“革去一切职务,贬为普通军士,编入偏锋巡夜小队,由伍正李英暂代督管。”
这番话落地,众人面色各异。
乔慎面如死灰,几乎瘫倒在地,一双膝盖颤得厉害,却不敢求情一句。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在蒙尚元被贬时,是他最先落井下石。
当蒙尚元重归时,他第一个送礼赔笑。
而今,报应至矣。
可还未结束。
“东营偏锋副统,风纪官,陆沅——”
台下一阵抽气之声。
陆沅的脸瞬间涨红,原本还指望自己地位尚稳,不至被一撸到底。
可蒙尚元毫不留情:
“多日纵容营中风纪,派遣巡营不公,私压忠良,结交权派,违心迎附。”
“即日起,革副统之职,贬为五级军士,编入东南重甲队,从新编队中服役!”
“听候下一轮评议决定是否保留兵籍。”
这一刻,陆沅彻底僵了。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对上蒙尚元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时,竟连半句“冤枉”都吐不出来。
那是他熟悉的眼神——
如战场风雪、如冰河肃夜。
是那位旧日大统领“未怒先寒”的眼神,是他曾在肃夜听过千遍的那种沉默。
“他早就记得。”
“……他都记得。”
陆沅心口剧烈收缩,脑中浮现出昔日他在操场上对胡猛等人斥骂嘲讽的每一幕。
浮现出自己带人围困老兵值班所、把士卒编排得东倒西歪、再把这些推到“统领空缺”之上的嘴脸……
那一刻,他忽然无比痛恨当初那个“自信”的自己。
可惜,迟了。
而后,蒙尚元又陆续点名几人,有人受赏,有人降职,有人则直接逐出营外,交由刑营处置。
每一条,都是清清楚楚的“账”,每一个,都是他这些日子亲自记下的名。
赏罚分明,清洁如刃。
短短一刻钟,禁军之中职位更换近三十人,有升、有罚、有逐、有赏。
而营中气氛,也随这一次“大洗牌”骤变。
不少曾坐壁观势之人,如今羞愧难当,偷偷向胡猛等人拱手致意,低头致歉。
而那些原本和乔慎、陆沅勾连一气的心腹,如今悄悄退出队列,唯恐被一并清算。
阳光下,鼓声未歇。
蒙尚元缓缓走下高台,一步步,走入队列之中,目光一扫。
“整顿未完,规矩初立。”
“但我希望——诸位今日记得,是谁站在这里。”
“我也希望——我不再看到有人仗势欺人,倚附权贵。”
“禁军为天子之甲,不是哪个党派的鹰犬。”
“守则共荣,犯则共罚。”
他顿了顿,忽然停在胡猛身旁,拍了拍他的肩:
“你,从今日起,便是我右臂。”
胡猛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挺直脊背,眼中隐隐泛红。
蒙尚元看着他,又看了一圈,淡淡开口:
“明日清晨,营内自训、营外巡察,全数复旧。”
“我再说一遍——营风不正,宁拆百兵。”
言罢,长风起,盔甲轻响,回荡操场。
营中士卒,无一人不肃然起敬。
他们知道,真正的“大统领”,真的回来了。
整肃方歇,禁军操场上依旧残留着余威未散的肃杀气息。
营旗猎猎,尘烟未尽。方才一场真刀真枪的整顿,在蒙尚元面无表情的主持下,已将数十人贬责、换任、赏拔,众人心中仍如巨浪翻涌。
就在此时,营门方向传来阵阵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兵士缓步而来,为首一人,正是早前被贬职下放、从朝堂直接打回军中的——林驭堂。
昔日威风凛凛,锦衣金带,如今一身粗布戎装,甲衣还未配齐,肩章破旧,腰间连副副刀也未佩挂,整个人狼狈至极。
他额上还有未干的瘀伤,眉眼之间依旧残留在殿上被羞辱后的震撼未散。
一步一步,踩着灼热的土石,他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兵丁,怯怯然走入营中。
四周目光交错。
有人迅速避开视线,仿佛看他一眼便会惹祸临头;有人窃窃私语,悄声感叹他“当日何等风光,如今何其凄凉”;
也有人眼神复杂,思忖着该不该借机落井下石……可终究没人上前打招呼。
林驭堂也不敢看人,只是快步走到操场前列,单膝跪地,朝着高台上仍未退位的蒙尚元低声喊道:
“林驭堂……归队复职。”
声音不大,却在一片沉默中尤显刺耳。
他没有再说其他话,脸贴在地面,姿态卑微。
蒙尚元听着这熟悉的名字,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不带怒意,也不见轻蔑,只有一种令人心寒的冷漠和审视。
良久,他才淡淡地道了一句:
“归队?”
“好。”
“你既归队,自当守军规、履军法。”他说着,目光微转,看向左侧点将官,“来人——”
“将林驭堂编入第八营,与陆沅、乔慎同列。”
话音落地,全场微震。
陆沅和乔慎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一变,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林驭堂,随即又默默低下头去,不敢有丝毫表示。
而原本已悄悄为林驭堂归来捏把汗的人群中,也瞬间炸开了低微的惊疑。
“第八营?”有人忍不住低声道,“那不是……都安排了那些之前落井下石的?”
“是的……之前整肃里被点名训斥、调职的,不少都被调去那里……”
“而且……营正是胡猛!”
“胡猛?!那岂不是——”
“嘶——”
消息快速流传。
一时间,被安排进第八营的人,一个个脸色变了,有人当场呆滞,有人神色惊恐,还有人忍不住发抖。
因为众所周知,这第八营,便是蒙尚元亲自点出要“重点锻炼”的营队。
所谓“锻炼”,不过是整肃后专门集中安排的“整风所”,不仅要从最基础的操练开始,日夜轮值、苦役交错,连粮食配额都较其余营差出一等。
而营正胡猛——更是蒙尚元手下最刚烈的旧部,心性极硬,军中出了名的“黑面煞星”,极少笑过。
这不是“回营”,而是“下狱”!
林驭堂闻言也僵了半晌,片刻才低声应道:“……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