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
顾昔潮不紧不慢地道:
“陛下若不肯,臣愿带兵入京,请刑部彻查当年羌人质子一事。”
元泓瞳仁骤然一紧,手掌攥入袖中,龙身镶绣扭曲起来。
一道寒凉的刀光忽然在眼前闪过。
邑都率领众羌人拔刀,凶狠地道:
“大魏的皇帝陛下,羌族送入京中的质子三番五次遇害,你们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羌族便大可再叛一回。”
“今日,就砍下你们皇帝的头,给我们王祭旗!”
不似在场其余将士,羌人本就不是大魏人,弑君也不必背负骂名。
“不得对陛下无礼。”
一只青筋遒劲的手按住了邑都举起的刀。
纵然邑都力大如牛,竟一时不能动了。他不动,身后的羌人也不敢动。
“受陛下所托,臣经略北疆。”
顾昔潮面无惧色,目下无尘,淡淡道:
“这北疆,从前是北疆军的地盘,如今由臣统领。”
“陛下此次御驾亲征,身临云州,若是稍有不慎,龙体有损,乃至山崩……臣,不敢担保。”
元泓倏然侧目。
一路北上,从朔州行至云州。顾大将军不仅没有战死,声望还更甚从前。云州百姓,北疆三州兵马,只知顾昔潮和北疆军,竟不知天子和王军。
方才揭露顾昔潮非顾家血脉的身世,并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而今,诚如他所言,北疆故地,北昔年疆军和大将军亲兵,都在此地,生杀由他一念而定,只等他一声令下。
十年威望累积,早已不可撼动。
俄而,元泓缓缓松开袖口,平淡地道:
“既然顾将军已查得真相,沈氏无辜,朕昭告天下又有何妨。”
亲卫搬来桌案,展卷研墨。
元泓御笔一提,在黄绢纸上写下诏书,恢复沈氏一门忠烈之名,
天子亲卫宣读圣旨,金口玉言,诏示沈氏和北疆军无罪,另封官进爵,以示功勋卓著。
秦昭等北疆军旧部双膝跪地,涕泗横流,叩头接旨。
“云州终归我朝,百代功业,顾将军汗毛功劳,但……”
元泓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顾昔潮身上:
“有一桩重罪,只在你一人。”
顾昔潮一语不发,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腰间佩刀。
元泓忽然提步往前走去,所有人不自觉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一步步走向喜宴最深处,盯着那个隐在人群中头戴喜帕的新娘,一字一句地道:
“藐视礼法,不守臣节,不顾伦常,觊觎皇后,强夺君妻。”
宛若平地惊雷,在场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望向顾昔潮一直护在身后的新娘。
顾昔潮神色不惊,面容无比平静,淡声道:
“皇后娘娘已死在承平五年,陛下就算从未昭告天下,天下也是人尽皆知。”
朝中十年的禁忌,君王的逆鳞,溃烂的疮痈,就这样被戳破,赤.裸无畏地摆在台面。
在场一半人是茫然无措,另一半知情之人无不吓得肝胆俱裂,屏住了呼吸。
四野陷入一片死寂,元泓面无表情,胸膛起伏,眸底血色浓烈。他闭了闭眼,忽有一阵疲累涌了上来。
她从前就擅行厌胜之术,这一次不过是金蝉脱壳,偷偷回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北疆故土。
他是君王,也是夫君,只得低一回头,来带她回去。
长久的静默之中,年轻的君王俯下身去,对着喜帕下的女子,低声道:
“闹够了。阿鸾,随朕回宫。”
阴风徐来,喜帕的流苏微微拂动。
女子端坐,一动不动,隔着红布无言地凝视着他。
鬓边亮光一晃,似是簪着那支他为她打造的金步摇,端庄而又明艳。
恍若记忆中的模样。
元泓手指颤动,抬袖往喜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