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着将军出生入死,命都是将军给的。
从前,将军不计生死救了他们那么多次,这一次,该换他们了。
轰隆隆的春雷响声里,人影在密林里游走搏杀,血染灌木。
顾昔潮回马斩杀身侧各一个北狄兵,遥遥望去。
山岗上荒野阒静,火烧的烟灰席卷散去。北狄军这一波攻势稍歇,他们获得一刻喘息之机。
“骆雄,你们往南突围出去,我来掩护你们断后。”
他甩去刀尖残血,直指着南面的方向,平静清朗的声音传遍每个人心头。
“你们,都是今日之战的人证。必须活着出去。”
骆雄环顾一圈,身边除了一直跟着顾昔潮的亲兵,还有数十名代州寰州的将士。
他们各自来自北疆三州,不同阵营,正是将军出征前精心挑选调配的精锐。
这也是将军布局的一环。此战,他们都亲身经历,亲眼目睹,是羌人把他们大军引到北狄人的埋伏里,才全军陷落的。
因此,他们自此都是活生生的人证。公允公道,毫无偏颇。
他策马疾奔,惊愕的呼声咽在闷雷中:
“将军,我们走了,那你怎么办?”
哪有主将掩护他们的道理。
把他们安全送出去后,将军一个人,只是一副血肉之躯,怎么能抵挡北狄那么多的兵马。
“我们不走!我们陇山卫,立过誓,要与将军同生共死!”
只见顾昔潮立在坡上,朝着底下追随他多年的陇山卫,摇了摇头,道:
“我,只是一个孤儿,并非顾家血脉。”
“你无资格再掌陇山卫,今后你们不必再追随我。”
周遭一片死寂,连箭矢的嗡鸣都停了下来。
乍闻之下,众人霎时变了脸色,身上战栗一下,愣在了原地,齐齐看向了他。
顾昔潮放眼过去,四面都是他带在身边多年的亲兵,还有他大哥的旧部,陇山卫的精兵。
短暂的惊骇过后,所有人得知这一桩秘事,面容复杂,各怀心事。
大魏朝门阀森严。当年,多少人因为陇山顾氏的声望而跟随他,如今,他不过一个出身低贱的孤儿,这些世家望族的将士应是倍感欺骗和屈辱。
一片异样的视线里,顾昔潮面上不见一丝喜怒,霍然挥刀,斩断从身上褪下的麒麟铠甲。
他觉得轻松,自在。
到死,终于能摆脱这一身顾家九郎的责任,不曾辜负大哥。
他从怀中取出一玄铁之物,递给了最前的骆雄,最后交待道:
“待天子颁下沈氏平反的诏书,你再将兵符交予陛下。”
“陛下若推拒,你带领今日所有人证,请他彻查今日羌人叛变一事。”
朔风劲吹,顾昔潮迎风而立,长袍烈动。平静的声音空旷,辽远,苍茫:
“从此,陇山卫交由陛下代管。我走后,你们跟着顾慎之将军,他爱兵如子,定会保下你们。”
“天下,再无顾昔潮此人。”
众人呆愣在原地,纵然将军去意已决,早已为他们这些追随他多年的人谋划好了后路。
诸般异样的思绪烟消云散,将士们再也克制不住。纷纷放下了刀,呆若木鸡,泪如泉涌:
“将军!……”
到底是二十年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同袍情义。
尸山血海里,男人回眸,恶鬼一般杀戾的眸中竟然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最后轻声道了句:
“骆雄,你记得答应我的事。”
骆雄久久呆立,双眸通红,咬得唇齿出血,含泪重重点了点头。
出征前,将军曾对他道:
“我死后,把我葬在云州的宅子,院里种满了春山桃。”
他一直记着这一句平淡如水却惊心动魄的话语,没想到竟一语成谶,成了将军的遗愿。
骆雄擦去面上混流的血泪,忍不住问道:
“将军,可有话让我带给、带给……”
他的声音低下来,尾音化作一声哽咽。
将军从来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无妻无子,就算有遗言又能带给谁?骆雄一个七尺大汉,泪流不止。
听到这一问,顾昔潮脚步一停,恍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