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在女子的额头落下深深一吻,唇瓣微动,字字发颤: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与娘子,生同衾,死同穴。”
随着主将猝然死去,北狄军一溃即散,在丛林中奔逃离去。
大魏军绝处逢生,热泪盈眶。
良久,顾辞山仍在地上,保持着跪坐的身姿,怀中抱着的女子尸体早已变得冰冷僵硬。
一双黑靴行至他低垂的眼帘:
“大哥……”
顾辞山没有抬首,声音似是十分冷静:
“当日形势所迫,大哥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为了迷惑敌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知道,大哥看到你有多高兴。九郎,你长成了我少时期待的模样,有勇有谋,杀伐果决。把顾家交给你,我没有看错人。”
顾昔潮看着他,麻木地道:
“你费劲心机,毒杀了铁勒鸢,大哥以为,如此就能赎罪?”
“可你使得云州落入敌手,害死守将沈霆川……”
“北疆军三万英魂,沈氏父子忠烈冤案,云州十五年陷落,如何了结?”
“九郎。”顾辞山抬起脸,泪色照得他的面容清光磊落,如璋如圭,神似当年:
“大哥虽苟且偷生,身不由己,但从来没有背叛大魏,没有对不起霆川。”
“当年,是霆川求我,要我砍下他头颅,作为投名状投敌,只为救下一城百姓……”
顾昔潮倏然抬眸,眼中在刹那间流过万千川河。
顾辞山面朝着阿弟,仰起头,胸膛挺直,面上终是露出一丝释然的笑:
“挚友所托,我不能辞。我耗尽一生,万劫不复,却从未辜负过他。”
端方君子,地狱行舟。
背身家国,铁血丹心。
“你是说,顾家,从没有对不起沈氏?……”
恍若隔世一般,顾昔潮声音强忍着哽咽。
堕入黑暗的少年,十五年来,黑眸里头一次迸射出熠熠如辉的光,照亮这一丛阴诡地狱。
他这后半生,一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踽踽独行。
从今以后,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人间白日之下。和她一道。
再将十五年无法言说的爱意,宣之于口。
“大哥,沈家还有后人。我们去告诉她……把当年之事,一一说来,真相大白。”
第59章 妻子
淳平十九年冬春之交, 大魏骠骑将军顾辞山驻守陇山卫,收到来自云州相距百里的两处烽火。
北狄人忍受了半个冬季的严寒,厉兵秣马, 千里奔袭,南下劫掠,与北疆军殊死一战。
敌军疲于奔命且非主场作战,优势在我, 北疆军主帅沈楔思虑之下, 带兵出城迎战, 精兵部署,准备将北狄军一举击溃, 毕其功于一役。
其长子,忠武将军沈霆川受命留下守城。
岂料北狄军兵分两路,另一支昼夜奔袭千里, 直接绕过了崇山峻岭, 直抵云州城门。
精锐善战之师都不在城中。云州的守军大多是北疆军经年集结的乡民,又恰逢年节,战力孱弱, 即便沈霆川有条不紊地加强布防, 终是不敌人强马壮的北狄骑兵。
坚守的第十日, 夜幕低沉, 北狄军这一日的攻势已收, 守城将士有了喘息之机,沈霆川如往常一般,趁着夜色掩护, 独自出城捡拾箭矢刀具,为明日做准备。
山坡之上, 他却遥遥看见一位友人。
是他在城中燃了十日烽火,一直没等来的援军之首。
男人浸在夜色里,身姿如昨。秋水为神玉为骨,眉目清朗眸似星。
只是身上,不再是那一身金麒麟的铠甲,穿着的,却是北狄人的铁战甲。
“辞山?……”
他以为自己连日守城不曾合眼,这是陡生的幻觉。
而那道人影却向他走了过来。他的身后,遥遥跟着黑如鸦群的北狄兵。
沈霆川本应拨马飞奔,可脚步却顿在了那里。这一队北狄人亦未朝他进攻。
那个人将一副残破的不成样子的夔牛纹铠甲扔到了他面前。
“阿爹……”
沈霆川认出了这副独一无二的北疆军主将铠甲。他浑身发抖,双眸腾起一丝厉色,盯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
“辞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