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五年,沈今鸾头一回如少时唤他。
她面上的神情难以言喻,是从未见过的惊异,仓皇,还有颓然。
十年前荆棘丛生的毒计,众叛亲离的驱逐,十年间北疆万里的风霜,将军鬓边的白发……在这一刻悄然灰飞烟灭。
大片落雪无措地漫天纷飞,她凝望大雪里的他,颤声相问:
“这把金刀,为何会在他手里?”
第39章 烧衣
顾家祖上御赐的金刀, 既是顾昔潮生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少时最为心爱之物,也是她设计陷害, 使得他半生孤苦飘零的源头。
那夜在荆棘从中,金刀被她施计从顾昔潮手中拿走,诬陷他以金刀通敌,从此他被迫远走京都, 放逐北疆。
金刀最后的下落, 不该是藏在深宫之中, 怎么可能今日会出现在这个羌人手里?
御赐给顾家的金刀历来只有一把,为何会有两把金刀, 哪一把是假的?
沈今鸾已有了猜测,死死盯着邑都手里的金刀,心头如同雷声轰鸣。
仿佛一座坚石筑造多年的堡垒, 在这一刻尽数倾塌, 碾作齑粉。
顾昔潮不露声色,俯身一下抽走了邑都手里的金刀,放入鞘中收了起来, 打开了房门, 将人交给了骆雄。
金刀突然被顾昔潮夺去, 邑都双手一空, 已被扑上来的守卫扣押。
“好。金刀你拿去。从今日起, 你我不再是兄弟。这十年,算我瞎了眼,帮你找了十年尸骨……”
男人披上氅衣, 大步往前,步入门外大雪之中, 步履不停,头也不回。
沈今鸾耳边犹有余响,震耳欲聋。
“顾昔潮,你给我站住!”
情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回,是她疾步飘过去,跟在始终沉默的顾昔潮身后。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金刀缘何在羌人手中?”
沈今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都出去。”
顾昔潮停下了步伐,突然低喝一声,屏退了满院的亲卫。
纷杂的院中又陷入了完全的沉寂。
顾昔潮立在纷扬的大雪中,身姿清寒,他偏过身,眸光扫向她,锐如锋刃,竟是在冷笑:
“我敢说,娘娘敢听吗?”
沈今鸾愣在了原地。
顾昔潮掉头就走。沈今鸾紧跟上,单薄的魂魄拦在他身前,空洞的双目被雪光映着,隐隐发亮:
“你肯说,我便听。”
顾昔潮脚步顿住。良久,他撩起氅衣,从怀中再度取出了金刀出鞘,掷在了她面前。
溅起的积雪数丈,划过她透明的衣摆。
“娘娘说我在承平一年,便勾结了羌人,此言不虚。因为,当年我受命在北疆巡查之时,无诏擅自进入了羌人的领地,更私自与邑都换了刀。”
“自此,金刀就一直在他手里。”
沈今鸾咬起了牙,十指握拳,追问道:
“所以,宫里的那把金刀,是假的。因为你早已将金刀给了这个羌人?”
“不错。”
“所以,元泓早就发现了御赐的金刀为假,认定你不可能与南燕有染。”
“不错。”
时隔十年,她终于一字一句地听到他肯定的回应。直到这最后一问,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
“所以,元泓明知道你从未私通南燕,不可能将你贬来北疆,是……”
“是你自己要来的。”
这一回,顾昔潮没应,只是默认。
过往的滔天巨浪朝着沈今鸾迎头打来,渐渐将她淹没,饶是鬼魂,她差点跌倒一侧。
一支飞了十年的利箭射中她的眉心,四分五裂。
而今看来,当初苦心孤诣,所有针对顾昔潮的谋算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落了空。
她从未想过,她的手下败将顾昔潮竟然是自请调任。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抛弃了京都的所有,只身奔赴北疆。
顾家九郎,天子近臣,大魏战神,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她陷害,究竟是因何要孤身离开繁华地,奔赴这一场死局,困守在万年孤寂的北疆。
她匿在袖口的手微微颤抖,还是忍不住要去触碰那一处惊心动魄的关窍:
“你,究竟为何离开京都,来到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