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都握紧了拳头,悲愤地道:
“他们为什么不听话?只要当时肯回来,我肯定能救下他们的!”
顾昔潮抱臂在前,反问道:
“暂时救下又如何?北狄人可会放过他们?死在大魏,至少能有全尸。”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只要北狄人在云州一天,羌人就得在他们的统治下苟延残喘。一旦北狄人发现这些人做了逃兵,定会捉回去虐杀示众,杀一儆百。
沉默的当口,顾昔潮坦荡地道:
“这些人既然都是贵部的族人,我可以将尸骨交还给你们,落叶归根。但我今日来,只为了一事。”
邑都朝羌王恭恭敬敬地俯身,拳头拍了拍胸口,低声试探地道:
“首领,我们一族从不欠人情,顾九既然不辞艰险将那伽他们的尸骨归还我们,如果知晓尸骨的消息,不如就告诉他……”
话音未落,阿密当锋利的目光扫视了他一眼,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头。邑都后退一步,为难地对着顾昔潮摇了摇头。
顾昔潮洞悉邑都的示意,却分毫不退,叹出一口气,对阿密当道:
“可惜今日,你并无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声音沉定,径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羌王,目光如蜻蜓点水,神色却势在必得:
“若是北狄可汗知晓,那么多羌人叛逃,还归附了大魏,当如何作想?到时候,你整个部落,还保得住吗?”
在场众人心头一惊,瞬时明白过来,他此行来不是为了归还羌族弟兄们的尸骨,而是要以此作为把柄,用整个部落的安危来威胁他们。
见顾昔潮出言不逊,一旁几个羌族青年握紧了弯刀,上前一步大声道:
“顾九,你别不知好歹!这些年,我们敬重你是勇士,卖你一个情面,除了你要的尸骨,我们首领还把那些大魏逃犯的消息告诉你,你却要背叛我们吗?”
“我们当你是弟兄,你若是要当我们的敌人,那你的命就必须留在这里!”
满帐的战士闻声而动,人多势众,龇牙咧嘴,向正中孤身独立的顾昔潮围拢过去,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邑都从中大迈几步,掠过人群来到顾昔潮跟前。他故作愤怒地拔出佩刀,一把抵在他颈侧,道:
“顾九,你私自到我们部落来,今日将你一刀杀了也没人知道。你敢威胁我们首领,难道不怕有命进来,没命出去吗?”
他高大魁梧的身姿挡住了其余的战士,一面给他使眼色,压低声音道:
“尸骨的事,我再给你想办法,你还不快走?”
刀光剑影之中,顾昔潮面容镇定,甚至唇角还扬着淡淡的冷笑。
“我自踏入贵部,就从未打算要全身而退。” 他越过邑都,神色平静地望着阿密当,冷漠之中透着阴戾之气,“但,我顾某人的命,可不是那么好取的。”
“诸位自然可以就地将我斩杀。但,若我七日未归,我在朔州的人就会将贵部其余叛逃战士的尸首,直接送去北狄可汗的牙帐。”
此语一出,情景急转直下,在场所有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凝重如山。
“你这个大魏人真是好算计。”阿密当眯起了眼,哼了一声,喝退了拔刀的战士们。
从这个大魏人扔出人头的那一刻,他就看出了他的用意了。
他以为自己拿捏了他的七寸,可同时又何尝不是被他握住了自己的命门。
阿密当从坐毯上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硕大的皮毛曳至脚底,他摆摆手,虎视眈眈的众战士恭敬地退出了帐子。邑都最后走出去,面露担忧之色,叹一口气才甩开帐子,才转身离去。
帐内空寂下来,烛火惶惶摇曳,只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阿密当缓步走向顾昔潮,叹道:
“不是我不愿直说,而是我确实也不算知情。知道大魏人尸骨的人,是我阿兄,阿伊勃。”
听到这个名字,顾昔潮目色微动。
上一任羌王在世时,阿密当的兄长阿伊勃是羌族的大王子,更是草原中无出其二的勇士,名震北疆。
后来,听闻阿伊勃不知何故得了重病,再也不露面,就如同死了一般。
“我阿兄曾游历过北方各处,最远的雪山之巅也去过。我向他问起尸骨一事……”阿密当回忆起来,“他无意中说起曾见过大魏主将的尸骨,后来却一直不肯再向我透露。”
阿密当知道此种说法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只得望着顾昔潮锐利的目光,提声道:
“我愿对天羊神起誓,我说的绝无半句虚言。”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一面。但这些年,他一直病着,我曾问过他很多次,他都不肯说半个字。你去见他,也是徒劳。”
顾昔潮道:
“不试怎知?”
阿密当心知此人意志极坚,认定的事情不会转圜,十年如一日。此时,他也拗不过他,便决意领他去阿兄的帐前问个清楚,好让他死心。
顾昔潮走出几步,忽停了下来,望了望天色,让阿密当等一等,自己则是回到了原本的帐中。
那个人天性好动,纵使成了魂魄性子也未有变,一如少时。他在大帐之中和羌人对峙已是一个时辰有余,她也被困了一个时辰有余,定是已坐不住了。
再不去接她,又该要发脾气了。
顾昔潮步入帐中,只见沈今鸾在纸人中一声不响地睡着了。他摇摇头,步履放缓,轻轻揽起纸人,挽在臂下。
待他从帐中出来,阿密当一见他臂弯里的纸人,不由多看了几眼,犹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