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春山桃为盟,等我回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春山桃花灼灼,少女双颊被花映得绯红,梨涡浅浅,笑着点了点头:
“好,就以春山桃为盟。”
她接过他手中的桃花,他才松一口气,手心攥出了一把热汗,微微沾湿袖中那卷婚书的金漆边缘。
可下一瞬,眼前少女的影子幽幽散去,变得如同雾气,几近透明。
耳边骤然响起她的声音:
“顾昔潮,我的父兄在何处?你把他们带回来了吗?”
声音喑哑,震耳欲聋。
当年,她的父兄,他的大哥,全死在了北疆。唯独他一人没有死,苟活至今。
“顾昔潮,这件事,难道不是你欠我的吗?”
顾昔潮陡然睁眼。
此时此刻,记忆中纷飞的桃花已尽数化作了纸钱,在满地的积雪中散着凄白的光。
眼前,同一个人已成了一缕幽魂,没有一丝活气,仍是静静望着他,往日笑意变为森森寒意。
他胸内顿生一阵绞痛,像是有一株在地下生长十年的粗长荆棘,在这一刻破土而出,贯穿他的心口。
静立了许久,顾昔潮紧握刀柄的手,终于垂了下来。他忽然屈膝下去,用雁翎刀一刀一刀刨开地下的积雪。
“你做什么?”
她莫名其妙,他充耳不闻,干脆扔了刀,徒手深入结霜的冻土,雪泥飞溅,沾湿了衣袍。
未几,甲胄所在的地下三尺,几片残破的骸骨零落埋在土中。
看到那风化的尸骨,呆愣良久的沈今鸾失了声。
二哥的甲胄旧衣之下,只剩下三两骸骨。
她忍不住想要去抚去尸骨上的雪泥,可透明的手只是穿了过去,触不到,摸不着。
顾昔潮默不作声,收敛起残破的尸骨:
“此为其一。之后再找到你阿爹和大哥的尸骨,你便去往生。”
沈今鸾头一抬,愣了一愣,没想到顾昔潮竟真转变了心意。她望见了他唇角的乌血,应道:
“一言为定,事成之后,我定将解药奉上。”
顾昔潮只淡淡“嗯”了一声。骸骨上满是浸了雪的污泥,他从怀中取出一条干净的锦帕。
沈今鸾一看到那锦帕的绣纹,顿时满眼错愕,怔在原地。
帕子一角,镶绣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春山桃,淡粉的花瓣磨旧,有些许发白。
“顾昔潮。”她忽然唤了一声。
男人没有抬头,汗湿的鬓发垂落一缕,看不清神容,一双瘦长的手不断拭去尸骨上的污泥,簌簌作响。
沈今鸾便也低下了头,犹疑地道:
“我死前,好像收到了你从北疆送来的一枝春山桃……”
簌簌声戛然而止,顾昔潮双手停滞,缓缓地攥住锦帕,指骨泛白。
她的声音难得的期期艾艾,空茫之中轻如烟絮,却一字字撞入他心底:
“既不为杀我,你送来那一枝春山桃是何意?”
“呲——”
一根骨刺划破了指腹,他浑然不觉,任由血迹涌出,泅染帕上那一瓣斑白的桃花,黑暗中灼灼发亮,栩栩如生。
“我们以桃花为盟,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记忆里的声音不断回荡,轰轰烈烈,如同一头幽禁十年的困兽咆哮着,将要呼之欲出。
“娘娘记错了。”
心底叫嚣的声音倏然收束,顾昔潮面色冷漠,望向别处,淡淡道:
“我不曾送过桃花。”
第22章 恩人
沈今鸾认得这条锦帕。
这大概是落魄至此的顾昔潮曾是富贵公子的唯一凭证了。
这个人, 爱干净,少时起他就一直带着一条蜀锦帕子,熏了松木香, 平日里只用来擦手。
当年初见,他帮她教训了一帮高门子弟后,也是用锦帕擦拭手上的血污。
别的世家公子不舍得裁衣的名贵蜀锦,他每隔数日便要换一条不重样的, 赠予朋友, 弄脏了也毫不可惜。
车马衣轻裘, 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他一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