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双膝麻木,死盯着江源,那双桀骜的眸子里,只剩血丝与滔天悔恨。
代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代价!
不是金银权势,而是眼前这位如师如父的男人,正在燃烧的生命!
江源的轻叹,重重砸在他心上。
“起来吧,地上凉。”
江源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责备,仿佛早有预料。
可这份平静,比刀锋更利,一刀一刀剜着郭嘉的心。
“老师!”
郭嘉猛地叩首!
“弟子不孝!弟子狂妄!弟子愚钝!”
他以头抢地,声声泣血,额头很快血肉模糊。
“弟子初见老师时,心存狂妄,多有试探,罪该万死!”
江源没有去扶,只是静静看着,任这个心高气傲的鬼才,用最痛苦的方式宣泄愧悔。
直到郭嘉力竭瘫倒,浑身颤抖,江源才缓缓蹲下。
他伸出手,抚过郭嘉乌黑的发。
“奉孝,记住这种感觉。”
江源的声音,透着洞穿人心的沧桑。
“记住这种痛,它会让你明白,你这条命,今后有多重。”
“你若沉沦,我便白死。”
“你若平庸,我便白死。”
“你若不能用我教你的东西,去守护值得守护的东西,去改变这个绝望的世道……我江源,就真的白死了。”
一番话,没有半句安慰,都更能点燃一个男人心中的火焰!
郭嘉猛地抬起头,血泪模糊的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一种被彻底击碎,又在废墟之上,迸射出被彻底击碎、又在废墟上重铸的信念之火!
“老师!”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字字铿锵!
“弟子郭嘉,在此立誓!”
“此后余生,奉孝之命,即为师命!”
“老师所指之处,便是奉孝剑锋所向!”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
三日后。
郭府书房。
郭嘉一袭青衫,身形虽依旧单薄,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郭嘉是一柄锋锐无匹,却也易折的利剑。
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柄藏于鞘中的重剑,锋芒尽敛,却蕴含着崩山断岳的力量。
他的病,在江源的调理下,不仅痊愈,更是脱胎换骨。
“老师。”
郭嘉恭敬奉茶,盘膝坐下,神情肃穆。
“再造之恩,弟子斗胆,想为老师分忧。”
江源吹了吹热气,眼皮未抬。
“你有何想法?”
郭嘉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一闪。
“老师的志向,弟子已经明白。您想建立一座前所未有的‘稷下学宫’,传授经天纬地之学,开启民智,为这乱世培养真正的栋梁。”
“但此事,知易行难。”
“有三难。”
江源呷了口茶,示意他继续。
“其一,名望之难。老师学问通天,却声名不显。学宫初创,若无惊天动地的名望,何以吸引天下英才?”
“其二,钱粮之难。育人,非一日之功。衣食住行,笔墨纸砚,样样都是耗费。无万贯家财,学宫难以为继。”
“其三,立足之难。学宫若立,必将触动天下士族门阀之根基。他们视知识为禁脔,岂容老师‘有教无类’?届时,明枪暗箭,毁谤构陷,必将无穷无尽。若无强援庇护,学宫危如累卵!”
郭嘉条理清晰,一针见血。
这正是他这几日,不眠不休,运用江源所教的“逻辑”与“数据分析”,推演出的核心困境。
江源终于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
“那你,有何破局之策?”
郭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老师,您最大的‘资源’,其实就在眼前。”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
“就是我!”
“颍川郭奉孝,世人皆知我体弱多病,命不久矣。半月前,我一脚踏入鬼门关,全颍川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但现在,我活了!”
“不但活了,还更胜往昔!”
郭嘉站起身,一股强大的自信冲天而起!
“这件事,本身就是一道惊雷!足以震动天下!”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道雷,劈在最需要它的人头上!”
江源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赞许。
孺子可教。
郭嘉已经开始活用他所教的“势”了。
借势,造势,用势!
“老师,天下诸侯,如今谁最求贤若渴?”郭嘉自问自答,“非曹操莫属!”
“他出身宦官之后,被天下士人所轻,急需证明自己!”
“他地盘不大,兵力不强,却要面对北方最强大的敌人袁绍,急需顶尖谋主为他破局!”
“他麾下虽有荀彧、荀攸、程昱等人,但这些人,或长于内政,或谋略有余,却终究少了一份洞察人心、一锤定音的鬼才之能!”
“所以,曹操,就是我们最好的‘买家’!”
“买家?”江源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
“对!”郭嘉眼中精光爆射,“我们要把老师您的‘价值’,卖出一个天价!”
“我要写一封拜帖,不给别人,就给在鄄城广招贤才的曹孟德!”
“拜帖上,我什么都不求。不求官,不求钱。”
郭嘉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我只告诉他三件事。”
“第一,我郭嘉,没死,活得好好的。”
“第二,我大病一场,得遇恩师点化,学问韬略,更胜往昔百倍!”
“第三,我郭嘉,不日将归隐南阳,追随恩师修习无上大道,从此不问世事!”
一番话,听得江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狠!
太狠了!
这封拜帖,哪里是拜帖?
这分明是递给一个快要渴死在沙漠里的人一碗水,然后告诉他,这水我不卖,我要拿去浇花了。
这对求贤若渴到了变态程度的曹操来说,简直是诛心!
“此计一出,曹操必将坐立不安,如百爪挠心!”
郭嘉亢奋的推演。
“一个能让我郭嘉脱胎换骨,甚至心甘情愿放弃功名去追随的‘恩师’,在他眼中,是何等神仙人物?”
“他会怎么想?他会想,得到郭嘉,可安一方。得到郭嘉的老师,岂不是可安天下?!”
“他一定会派人来!而且一定会派最亲信的重臣,带着最丰厚的重礼,以最谦卑的姿态,前来颍川!”
“他不是来请我郭嘉,他是来求见您,我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师!”
“如此一来,老师您‘稷下学宫’的名望、钱粮、庇护,这三大难题,可解其二!”
郭嘉说完,深深一揖。
“老师,此为阳谋。弟子将自己作为诱饵,将曹操作为杠杆,为您撬动这天下大势!”
“此计,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