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嫣被这连珠炮似的话语和对方那副“诚惶诚恐”、“虚弱不堪”的样子噎住了。她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但沈清辞的言辞逻辑清晰,认罪态度“诚恳”,又点出了她让沈清辞长久跪在雪地里的事实(虽然是她自己找茬让跪的),周围还有不少路过的仆役在远处探头探脑地张望……若真为了这点“失仪”就当众把一个冻僵的、认罪的奴婢打烂脸,传出去对她这位“金枝玉叶”的名声可不太好听,尤其是在珩哥哥的府里。
“你……”赵明嫣指着沈清辞,胸脯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憋得满脸通红。
沈清辞趁着她气结的瞬间,目光飞快地扫过赵明嫣樱红色斗篷的袖口和下摆,那里赫然沾着几点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污渍——像是某种果酱或胭脂。她心念电转,立刻又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忠心”:“郡主恕罪!奴婢罪该万死!只是……只是奴婢方才斗胆,瞧见郡主这身华服……尤其是袖口和裙裾处,似乎……似乎沾染了些许污渍?郡主金尊玉贵,这身云锦宫装更是价值连城,若是被这雪水泥污浸染久了,恐怕……恐怕就难以清洗干净了!奴婢实在不忍心看如此华服受损,斗胆提醒郡主,还请郡主速速移步暖阁更衣,以免……以免污渍深入纹理,毁了这身好衣裳啊!”
这番话,如同神来之笔!将矛头瞬间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赵明嫣最在意的东西——她那身华丽的行头和面子!
赵明嫣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口和下摆。果然!几点暗红的污渍在樱红色的斗篷上虽然不起眼,但在鹅黄色的宫装上却颇为显眼!她瞬间花容失色!这身新做的宫装可是她特意穿来给珩哥哥看的!若是毁了……她顿时又气又急,哪里还顾得上沈清辞!
“哎呀!”赵明嫣尖叫一声,慌忙用手去拍打袖口的污渍,气急败坏地跺脚,“是哪个不长眼的弄脏了本郡主的衣服?!翠儿!你是死人吗?!还不快看看!”
翠儿也慌了神,连忙凑上前仔细查看:“郡主!这……这好像是方才路过梅林时,被树枝刮蹭到的雪水混了泥点……”
“废物!都是废物!”赵明嫣心疼得直抽气,对着翠儿就是一通骂,“还不快陪本郡主去更衣!要是洗不干净,本郡主扒了你的皮!”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心爱的衣服,对沈清辞那点“失仪”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恶狠狠地瞪了还跌坐在雪地里的沈清辞一眼,仿佛在看一团碍眼的垃圾:“算你这贱婢走运!滚开!别挡着本郡主的路!”
说完,她再不停留,在翠儿和一众侍女慌乱紧张的簇拥下,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地朝着暖阁的方向匆匆离去,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惊魂未定的仆役。
寒风卷过,吹起地上的雪沫。沈清辞依旧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啜泣。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是因为强忍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肩头火辣辣的剧痛。刚才那短短片刻的交锋,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隐忍,示弱,将祸水东引,以退为进……她用自己的急智和隐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风暴锋芒。
远处回廊的阴影里,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老忠叔拄着拐杖,沉默地伫立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赞许。他悄无声息地转过身,佝偂着背,再次消失在王府幽深的角落。
而另一处更高、更隐蔽的暖阁窗棂后,一道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伫立在那里。萧珩负手而立,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穿透纷飞的细雪,遥遥落在那月洞门旁、跌坐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单薄纤细的身影上。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只有那幽深的眸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探究,悄然划过。
那贱婢……方才应对嘉仪时的那份急智和隐忍……倒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