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简单梳妆完毕,进了碗青坞她们端进来的碧梗米粥并一些小菜,昭宁便去了庆寿殿。昨日是贵太妃娘娘暂替她管宗务,自然要去贵太妃娘娘那里一趟,另外……她还要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一问贵太妃娘娘。
不过到了庆寿殿,宫人却说贵太妃娘娘并不在庆寿殿,而是在后苑的花园中散步。
昭宁在后苑找到贵太妃时,只见贵太妃正坐在后苑的八卦亭中歇息,面前是一簇簇的万年青,冬日的万年青也是苍翠的颜色,一只雪白的狮子犬正在万年青下玩耍,它周围竟还围着四五只只比巴掌大一些的雪白毛团,毛团们腿却很短,在地上跑着宛如在滚动一般,贵太妃坐在不远处一脸笑容地看着,她脚下还趴着一只狮子犬。
她见到昭宁来,更是笑了,招手让她过去:“昭宁,快来,我正带着大乔二乔出来玩呢!”
昭宁之前在琼林宴是见过二乔的,却不知竟还有个大乔。这四五只小毛球想必就是它们的孩子了。
那只正陪着小绒球们玩的狮子犬嗅了嗅,仿佛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抬头看到昭宁,竟好似认出她了一般,汪地一声朝她冲过来,把昭宁身边的青坞等吓了一跳,连忙挡到昭宁身前。
昭宁却笑道:“不碍事,二乔只是想跟我玩!”
她自然已经认出玩耍的这只是二乔。青坞等迟疑片刻退开,果然见二乔跑到了昭宁面前,对着她又是吐舌头摇尾巴又是趴脚,很是亲热。昭宁也极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才朝着贵太妃走来。
昭宁走到贵太妃身旁,见狮子犬靠着贵太妃趴着,腹部微凸出,皮毛间还有乳微垂,明显是刚生了狗崽的母犬。好奇地问:“母亲,您脚边这只就是大乔了?”
贵太妃摸了摸大乔的毛发,道:“正是呢,它生了狗崽后便不爱动弹了,二乔是她妹妹,倒是活泼得很,成日带着狗崽子们玩。你快来坐下!”
又拉昭宁坐在自己旁侧,而大乔只是看了昭宁一眼,就转过了头。
原来两犬并非夫妻,而是姐妹,昭宁心想。
二乔跟着昭宁跑了过来,在她面前亲热,又去跟自己的姐姐玩,轻咬姐姐的耳朵,大乔实在是性子好,只是甩了甩尾巴赶它。那些毛团团们也滚了过来,跟着它来到昭宁面前,也来趴她的脚,奶声奶气地汪汪叫,一双双黑豆豆般的圆眼睛水润可爱,昭宁看得食指微动,有些心痒痒。
贵太妃看得出昭宁心中所想,就道:“哎,抱吧,随便抱!大乔大方得很,不介意的!”
她老人家甚至亲手捞了一只长得最圆滚滚的,放在昭宁怀中。
小狗狗四只短短的小爪只在空中划拉了一下,很快就落到了昭宁怀中,当真是软得像云团一般,小尾巴微微地摇晃,竟一点也不怕生。昭宁伸手摸它软软的耳朵,它有点害怕,但还算镇定,甚至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昭宁的食指,昭宁看得心都要化了,小奶狗真是太可爱了,也好好摸,好想养。
贵太妃见她果然喜欢,笑着说:“前两次你来我那里,大乔刚生了狗崽,它们便被我关起来了。如今狗崽满月能跑了,便才带出来玩。昭昭可想养狗?你若是想,这只最胖的便给你留着,邕王妃也看中了,想要这只呢,不过我再给她别的就是了!”
昭宁听贵太妃这般说,就有点心动了。她以前便很喜欢小猫小狗,只是害怕自己养不好,所以才一直没养过。但现在反正也有贵太妃,她不懂便来问贵太妃就是了。
只是毕竟养在崇政殿,还得问问师父,万一他不喜欢小狗呢。
她笑道:“那母亲等我回去问问君上。”
贵太妃笑眯眯地答应了,想着昭宁来找她,大概是有事与她说,便让宫人将大乔二乔连同小狗崽们都带了回去,同昭宁在后苑沿着湖泊边走边说话。
贵太妃秉性柔和,对昭宁又极好,昭宁向来与女性长辈亲近,挽着贵太妃的手向前走。
冬日的湖面只余几个瘦骨伶仃的莲蓬,干瘦的荷叶,结了一层薄冰,却不算太冷。
昭宁先同贵太妃说了明日宫宴之事,宫宴反倒比正旦祭礼简单,只有皇亲进宫拜见,再看一场傩戏就是。尔后问起她真正想问的问题:“君上昨日发病凶险,母亲可知道……君上这个病究竟是何起因,若是我想给君上治的话,可能有什么法子?”
贵太妃便猜到昭宁要问她这个,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从前非常心疼赵翊,总是担心赵翊会孤独终老,现在他有了皇后,有了他愿意相伴的人,贵太妃比谁都要欣慰。不过赵翊恐怕没有跟昭宁说太多当年之事,怕她听了难受。但是她想将这些事告诉昭宁,她希望昭宁能更了解赵翊一些。更何况……这些事情昭宁总是要知道的。
她道:“阿翊这病,是因为当年习武的缘故。可阿翊当初为什么要习这功法,却又是一桩事了……”
昭宁听贵太妃竟单刀直入直接讲起,便认真地聆听起来。
贵太妃眼睛微眯,看着这后苑熟悉的山水,仿佛渐渐褪色、重染,带她回到了当年,她道:“当年太上皇还是君上的时候,最宠爱的并不是皇后娘娘,而是当时的贵妃薛氏,薛氏出身不如娘娘,却跳得一曲极好的霓裳舞,几乎是专宠后宫,也生了一个皇子,便是大皇子,太上皇极是喜欢。娘娘出身极高,从来心高气傲,又爱极了太上皇,不甘心被薛氏夺去宠爱,所以处处要与薛氏论短长。宠爱她已经全然比不过薛氏,可是当时年幼的君上,却不知比大皇子优秀了多少,因此娘娘时利用君上争宠……”
贵太妃说到这里,昭宁已心中微寒。
师父的生母,居然利用师父争宠,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贵太妃继续道:“当时大皇子读书全然比不过君上,可习武却也颇有天分,他又比君上大了许多,君上一时如何能赶上他。可是娘娘并不能接受,在大皇子因习武第二次受到太上皇称赞后,娘娘便找来了一本功法,要君上的师父教君上练。君上的师父告诉娘娘,这功法虽厉害,却很凶险,可是娘娘并不肯听,一定要逼君上练,否则就要用藤条抽打君上……君上练了三年后,果然武功大进,别说长他许多的大皇子了,就是一般的禁军小统领都不再是君上的对手。这时候君上开始有了经脉逆行的症状,倘若这时候停下来,许还有救,可是那天晚上……娘娘走进君上的寝房,掐住君上的脖子,逼他必须往下练。说就是因为他不得太上皇喜欢,所以才害她也不能得,倘若他不继续练,她便把他掐死……”
昭宁听得浑身发麻,喉咙发痒,根本说不出话来。
当时师父告诉她的时候,她曾想过,为何师父身为太子会练这样霸道的功法,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他竟然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逼迫,难怪他对宣仁皇后的牌位如此淡漠,难怪他提起此事时并不愿多说……
一个母亲怎能如此对自己的孩子!而且那个孩子还是赵翊,是庆熙大帝啊!他这样优秀,这样温润,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会遭到母亲如此的对待。年少的他被母亲这般逼迫和对待,该是何等的无助。昭宁一想到这里就根本受不了,气得胸口起伏,眼眶也红了。她道:“君上他……他竟然……”
贵太妃一看昭宁已经红了眼,就知道她对赵翊也是感情深重。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足以让人心神俱焚,更何况还是放在赵翊身上。她叹息道:“从此之后,君上发病起来就更严重了,幸而当时凌圣手还在宫中,辅以药丸压制,才让君上不至于经脉逆行而亡。后来凌圣手遍寻千山,也是为了君上找药,只是这么多年再没有音讯,不知他是否找到了药。不过当时凌圣手走前曾说过,倘若君上能不靠药,便能抵挡经脉逆行,自然也不会继续再被阳毒侵蚀寿命……至于该如何抵挡,谁也不知道,凌圣手只说过一句话,经脉逆行一半是功法,一半是心疾。”
昭宁听完沉默了许久,贵太妃告诉她的已足够多了,至少她明确了一点,倘若她能让师父抵挡过去发病而不吃药,至少就不会再让此毒侵蚀师父的身体了。至于该怎么抵挡,的确还需要再好好想想。
可师父年少竟有如此遭遇,实在是超乎她的想象。她以前只知道皇后对他不好,却不知道,是这样残忍而逼迫的不好。恐怕还有其他更多的事情,她也只是知道冰山一角罢了。想到这里,昭宁根根握紧了手指,又听贵太妃叹了一句:“其实,娘娘是可怜又可恨,她爱太上皇爱得太偏执,甚至试图控制太上皇,太上皇如何会喜欢她。所以后来,在她彻底得不到之后,已神智不清,自缢在了自己殿中……”
昭宁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毕竟民间传闻,宣仁皇后是病死的。
她看着那些华贵的宫宇,看着那些幽深的长门,突然有股寒意直逼胸口。
贵太妃能与她说这些宫闱秘事,已是很难得,很信任她了。昭宁低声道:“多谢母亲今日倾尽告知。”
两人此时已经走了很远,宫人们隔了不远跟在身后,昭宁远远地,看到了一群在空中盘旋的鸽子,看到了太上皇所住的太康宫,她想起方才贵太妃说,太上皇最喜爱的是大皇子。
如果她没记错,大皇子齐王是三年前病死的,就在君上登基前不久。当时还有传闻,说齐王其实是被君上亲手所杀,而太上皇是被君上亲手囚于后苑的。
她停顿了脚步,又轻声问道:“母亲,所以当时……太上皇并不想立君上为太子么?”
远远地,贵太妃也看到了那群盘旋的鸽子,她脚步微微一顿,突然想到了当年那个容貌俊美,总喜欢将鸽子放在肩上的华服青年,想到了总是表情冰冷,望向华服青年,抿着唇的貌美女子,想到那些湮没在禁宫深处的那些陈年往事。她想了想道:“太上皇这个人……怎么说,他是少年心性,就算他如今已年过五旬,也仍然是少年心性。他不喜欢娘娘,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君上,但当时高祖皇帝想要立君上为太子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对。”
这倒是出乎昭宁的意料了,她以为太上皇必定是大力反对的。
贵太妃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又笑了笑,的确,这一点许多人连同她都没想到,谁也不知道太上皇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继续道:“但是后来齐王想做太子,便成日与太上皇说君上的不好。那时候高祖皇帝已经驾崩了,太上皇便被他说动了,差点废了君上想立齐王为太子。再后来,你应该也听说过,齐王就出了事。”
贵太妃最后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昭宁自然能感受到当中的肃杀之气。她不由问道:“母亲,齐王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