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京城,相府后园。
一局棋,黑白两色,杀机暗藏。
国师崔瀺执白,落子如山岳镇落,沉稳厚重。他对面,是身穿绯色官袍的大骊兵部侍郎,宋煜。宋侍郎执黑,棋风凌厉,如铁骑奔袭,步步紧逼。
园中寂静,唯有棋子敲落在玉石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国师近日,气色愈发好了。”宋侍郎一子落下,截断白子大龙,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崔瀺捻起一子,却不急着落下,只望着棋盘,淡然道:“心有挂碍,则气色郁结。心无挂碍,自然神清气爽。”
宋侍郎眼皮微抬,瞥了崔瀺一眼。“哦?听闻国师前些日子为骊珠洞天一块棘手的地契颇为烦心,如今看来,是已经解决了?”
那块地,兵部也曾想要,却被几家山上的仙府势力死死卡住,最后不了了之。他倒想看看,崔瀺能有什么通天手段。
崔瀺笑了笑,将手中白子轻轻放在一处看似无用之地,盘活了整片残局。
“宋侍郎可知,世上最锋利的刀,并非沙场上的百炼横刀。”
宋煜眉头一皱,不解其意。
崔瀺不看他,只看着自己的落子,悠悠道:“而是一句最朴素的道理。前些时日,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在骊珠洞天外的小镇上,便听了一句。”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莫名的感慨。
“莫欺少年穷。”
宋煜手上一顿,棋子险些滑落。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崔瀺。
这话,寻常市井之徒也会说,可从崔瀺口中说出,又与他那块地契之事联系起来,味道便全然不同。
崔瀺继续道:“那孩子回来,精气神焕然一新,心境破开瓶颈。我问他遇了何等机缘,他说,不过是在一间杂货铺里,听了店老板几句闲谈,吃了一碗面,喝了一瓶水。”
宋侍郎的心猛地一沉。
一碗面,一瓶水,几句闲话,便能让崔瀺都看重的璞玉心境破境?这背后若是没有故事,他宋煜就把兵部衙门的门槛给吃了!
崔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有时,我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想得太多,算计得太深,反而忘了,一碗面,也能暖人心,一句寻常话,也能作当头棒喝。”
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宋侍郎身上,眼神深邃。
“那块地契的麻烦,也是那位先生,随手就解了,他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煜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这已经不是手段高明了,这是一种俯瞰棋局、视规则如无物的绝对自信!
崔瀺……这个老狐狸,背后竟然站着这样一位存在!
宋煜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微凉。
“国师,”
“棋盘之上,我输了。”
……
山崖书院,朗朗书声随风远去。
一处僻静凉亭,几位大儒正坐而论道。齐静春坐于末席,静静听着,手中握着一卷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一位老儒生捋着胡须,谈兴正浓:“说起这教化育人,最近倒有一桩奇闻。听闻国师座下那名关门弟子,前些时日心境有碍,国师束手无策,却在乡野间被一无名之人三言两语点破了迷障。”
另一人接话道:“确有此事!据说那高人藏身于一间寻常杂货铺,以‘显道之器’传‘大道真音’,又以凡俗吃食稳固其道心,手段当真匪夷所思!国师对此人推崇备至,言其有‘圣贤之风’。”
“圣贤?”最初说话的老儒生摇头,“我看未必。行事如此不拘一格,倒更像是道家游戏风尘的陆地神仙。”
齐静春听到此处,心中一声轻叹。
是他。
必然是他。
“快乐水”
“三昧真火”
原来,那日所见,并非自己的错觉。
崔瀺何等人物,心比天高,能让他都用上“推崇备至”四字,那位林先生的境界,恐怕比自己当初预估的,还要高得多。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齐静春缓缓合上书卷,起身对几位大儒拱手一礼,转身离去。他觉得,自己需要重新静下心来,好好品味那一日在杂货铺中的所见所闻。
每一个细节,或许都藏着自己未能领悟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