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
沙砾般的口感。
浓烈的霉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刺激得人想要干呕。但没有人吐出来,所有人都拼命地、近乎贪婪地咀嚼着,将那点带着泥土和霉菌味道的粗糙颗粒,混合着唾液,艰难地咽下去。这是唯一的活命粮。
死一样的沉默笼罩着小小的荆棘丛。只有牙齿研磨糙粟的细小嘎吱声,和喉咙吞咽的咕噜声。
就在这沉重的寂静里,一个低低的、压抑着巨大悲伤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我叫叶七娘…家里…在关西…做点小买卖…贩些布匹杂货…都没了。”
叶七娘低着头,看着自己手心残留的几粒霉米,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没有哭腔,没有颤抖,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冷。那平静之下,是家破人亡、流落炼狱的巨大空洞。
石头嚼着嘴里苦涩的粮食,听着这话,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着脸上的泥污滚滚而下:
“阿爷…阿娘…饿死了…都饿死了…小妹…小妹被骑马的兵抢走了…哇啊…”少年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声。那哭声嘶哑、无助,充满了失去一切庇护的绝望。
李琰沉默着。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着他紧抿的唇角和下颌冷硬的线条。他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伸出手,那只沾满血污和泥土、刚刚还紧握断刀的手,重重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拍在石头厚实却同样沾满泥污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
赵六嚼着嘴里的霉米,听着哭声,眼神闪烁,低声嘟囔了一句:“哭…哭有屁用…能活…活命再说吧…”语气里透着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夜更深了。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地面的腐叶层里渗透上来,浸透了破衣烂衫,冻得人牙齿打颤。远处,不知名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穿透浓重的夜色,清晰地钻进荆棘丛。
“嗷呜——!”
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皮!
李琰猛地抬头。火光!必须要有火!驱寒,更要驱兽!
钻木取火!野外生存课上练过,成功率极低,但此刻是唯一的希望!他挣扎着起身,在荆棘丛边缘摸索。很快找到一段相对干燥的枯木,又寻来一根坚硬笔直的细树枝作为钻杆。枯木上挖出一个小凹槽。
他用左脚踩住枯木,将钻杆顶端顶在凹槽里,双手合十,开始疯狂地搓动!
吱呀…吱呀…
枯燥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双手的皮肤很快被粗糙的木杆磨破,血泡冒出,破裂,粘腻的鲜血混着汗水,让钻杆变得滑腻难握。钻杆一次次滑脱,枯木上只留下浅浅的、发黑的痕迹,连一缕青烟都没有。
一次,两次,十次…手臂酸胀得快失去知觉,钻杆上的血越来越多。
“妈的!”赵六看着李琰徒劳的努力,又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第二声狼嚎,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哆嗦着,从自己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块同样破烂不堪、沾满油泥汗渍的脏布头,像是从前衣服上撕下来的内衬,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用…用这个…引火…试试?”
李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接过那团油腻肮脏的破布,撕下一点最干燥的纤维,小心地塞进枯木的钻坑凹槽底部。
他深吸一口气,忽略手臂传来的剧痛和麻木,再次用力搓动钻杆!
吱吱吱!
速度更快!力道更猛!双手的皮肤被摩擦得一片模糊鲜血淋漓!
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终于从钻杆底部和凹槽接触的地方,袅袅升起!
李琰瞳孔一缩,动作更加急促!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枯木上。
烟越来越浓!
火星!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火星,终于在凹槽里堆积的细碎木屑和破布纤维中一闪而现!
李琰立刻丢开钻杆,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微弱的火星,连同引火的破布纤维和灼热的木屑,转移到地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小撮最干燥的枯叶和细小枯枝上。
他屏住呼吸,凑近,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柔而急促地吹气!
呼…呼…
橘红色的火星在枯叶堆里顽强地跳动、蔓延。
噗!
一小簇微弱的火焰,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束缚,颤抖着、顽强地燃烧起来!
成了!
李琰立刻将旁边稍大一点的细枯枝小心地搭上去,火焰逐渐稳定下来,虽然微弱,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小堆,却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和光亮!
昏黄跳动的火光,第一次照亮了荆棘丛深处这片狭小的避难所,照亮了四张疲惫、惊恐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被火光温暖的脸庞。寒冷似乎被驱散了一丝。众人不自觉地、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堆小小的篝火挪动,围拢过来。火光在瞳孔里跳跃,带来微不足道却如金子般珍贵的暖意和短暂的安全感。叶七娘抱着包裹,冰冷的指尖靠近火苗,汲取着那点微温。石头停止了抽泣,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跳动的火焰。就连赵六,也暂时忘却了恐惧,贪婪地感受着火光带来的暖流。
然而,这微弱的光明,在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里,更像是一种挑衅。
守在最外围、靠着荆棘枝条的石头,身体猛地绷紧了!他死死盯着火光边缘、荆棘丛外不远处的一片浓密草丛,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了调,带着颤抖:
“阿弃哥!那边…草丛里有东西在动!好大一团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