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山(2 / 2)

顺天帝的声音,恢复了疲惫。

“严海宁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不是以这种让整个朝堂都为之动荡,让人心都散了的方式去死。”

他终于说出了他最终的决定,那声音,不容置疑,如天宪昭昭。

“你今夜,太冲动了。”

“明日一早,你亲自去诏狱,把严海宁放出来。”

“给他个体面,让他告老还乡。这件事,到此为止。”

裴知寒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有血腥气在弥漫。

到此为止?

这道理,他不认。

可他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现在他更像弄清楚一件事:“苏家,到底因何而死?”

“苏家……必须死。”

裴知寒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

他只是觉得,眼前的父皇,这个坐拥万里江山,生杀予夺的男人,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的可怜。

可怜,又可悲。

“为什么?”裴知寒压抑着不解的情绪。

顺天帝伸出那只布满了老人斑的手,轻轻抚摸着舆图上北疆那片广袤的土地。

他的指尖,从雁门关,一路划过,最终,停在了靖国公所在的那座孤城之上。

“因为,他姓苏。”

“因为他叫苏茂。”

“因为他执掌着北疆三十万百姓,三万铁骑,那些人……只知有靖国公,不知有朕这个天子的。”

天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是属于帝王的,最隐秘也最真实的恐惧。

“朕和苏茂一同长大,当然知道他苏茂忠心,那条老狗,这辈子都不会反。可他的儿子呢?他的孙子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个道理,朕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刻在了骨头里。”

他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死死盯着裴知寒:“知寒,你记住。做皇帝,首先要学会的,不是施恩,而是无情。对臣子无情,对敌人无情,甚至,要对你自己无情。”

“苏家这根刺,扎在朕的心里,已经二十年了。朕忍了二十年,等的,就是今天。”

“至于他苏家是不是冤枉的,重要吗?不重要。”

“朕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天下人都相信,朕杀他苏家满门,是天经地义的理由。严海宁递上来的这个理由,很好。”

“朕,很满意。”

他说完了。

将一个帝王最冷酷,最无情,也最真实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现在了自己儿子的面前。

他以为,自己的儿子会懂。会像年轻时的自己一样,在短暂的挣扎后,选择那条最正确也最孤独的帝王之路。

可他错了。

裴知寒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心中最后一点温情,在那句“重要吗”里,彻底碎裂,化作了漫天冰屑。

“父皇。”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决绝的重量。

“您错了。”

“错得离谱。”

他上前一步,那股属于年轻储君的,锋芒毕露的气势,第一次,与天子之威,正面相抗。

“帝王之术,在制衡,更在人心。您能为莫须有之罪,屠戮忠良满门。他日,这天下将士,谁还敢为您卖命?这满朝文武,谁还敢为您直言?”

“您斩断的,不是苏家一门。是这大景朝的脊梁!如今北疆何在?五年前雁北门外无一汉人,燕云十六州尽数拱手让人!”

“您以为您在巩固皇权?不,您是在自掘坟墓!”

“一个连自己的忠犬都容不下的主人,又怎么能指望,他麾下的虎狼会永远驯服?”

“放肆!”顺天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被揭开了那层伪装后,无所遁形的难堪。

他猛地一挥手,将舆图前案几上的一个青玉笔洗,扫落在地。

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的殿中,格外刺耳。

“你懂什么!”

他指着裴知寒,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是深深的挫败与不甘:“你以为朕想这样吗?朕是皇帝!朕首先要考虑的,是这江山的万世太平!妇人之仁,只会断送了咱们裴家,百年的基业!”

“够了!”

裴知寒低喝一声,打断了他。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自己的父亲说话。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半分敬畏,只剩下一种深近乎悲悯的失望。

他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试图用帝王威严来掩饰内心虚弱的男人,忽然觉得,一切争辩,都失去了意义。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的父皇,想做的是一个守成之君,用权术,用制衡,用无情的手段,来维系这个已经开始腐烂的帝国。

而他,想做的是开创者。

他要的,不是修修补补。

他要的,是刮骨疗毒,是推倒重来!

他要建立一个,黑白分明,赏罚清晰的,朗朗乾坤!

一个忠臣不会枉死,奸臣不能当道的世界。

若为帝王,当如是。

这才是他心中的,帝王道。

他缓缓地,后退一步,与暴怒中的天子,拉开了距离。

这个动作,不是退让,是决裂。

他冲着那张空无一人的龙椅,深深地,拜了下去。

这一次,是君臣之礼,更是他与父皇之间,最后的情分。

“儿臣,有负父皇教诲。”

他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坚定。

“严海宁一案,儿臣,会一查到底。”

“苏家之冤,儿臣,也必定会昭雪天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若因此,动摇了朝堂,惊扰了社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掷地有声,在空旷的殿中回荡:“所有罪责,儿臣,一人承担。”

说完,他不再看顺天帝那张因震惊与暴怒而扭曲的脸。

他转过身,挺直了那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脊梁,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让他感到窒息的的紫宸殿。

殿外风雪呼啸,却不及他心中决意之寒。

身后是天子那压抑到极致的,困兽般的咆哮。

“逆子!你这个逆子!”

“来人!给朕传旨!”

“太子德行有亏,即日起,禁足东宫,收回监国之权,闭门思过!”

“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东宫半步!”

裴知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知道,从走出这扇殿门开始,他与父皇之间,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可他的心中,却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他走出殿门,抬头望天。

东方的天际,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出一抹诡异的鱼肚白,带着血丝却偏偏不见半点暖意。

那抹天光,与其说是黎明,不如说是一场盛大葬礼的开端。

他感受着拂面的冷风,风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花的清香。

想起了那个红衣持枪的女子,想起了她递给他那根柳条时,清冷而坚定的眼神。

“天下人都想让你跪下的时候,你的枪,得替你站着。”

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

那十年练枪磨出的厚茧,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父皇那柄从未出鞘的剑,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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