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被一层薄霜封锁,万物披素,如临大丧。
内阁大学士府,书房的烛火,燃了一夜。
严海宁负手立在窗前,花白的胡须随着他压抑的呼吸微微颤动。
今日金銮殿上的血腥气,至今仍萦绕在他鼻端,挥之不去。
他亲手扶持的棋子萧菱书,像条丧家之犬般跪在冰冷的金砖上,那一声声陛下明察,如今想来,只觉得刺耳又可笑。
萧家倒了。
他这棵大树,也被生生砍去了一根粗壮的枝干。
他的目光,落在桌案那封来自北疆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上。
薄薄一张纸,此刻却重逾千钧。
北疆兵败,退守雁门关。
这是大景朝数十年未有过的奇耻大辱。皇帝那句轻描淡写的彻查军粮案,此刻却像一道悬在颈后的冰冷锋刃,让他不敢回头。
“靖国公府……苏枕雪……”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与忌惮。
他自负算无遗策,以为那苏枕雪不过是困于京中借酒消愁的人质,是他棋盘上一颗无足轻重的死子。
可他偏偏算漏了。
一个病弱的女子,竟能将萧年连人带赃,直接掀翻在金銮殿上。这等手段,这份魄力,哪里像个养在深闺的郡主?
难道……”
严海宁骤然转身,死死盯住那豆摇曳的烛火。他想起多年前,陛下力排众议,将苏枕雪留在京中“温养”时的反常。又想起今日朝堂上,陛下对苏枕雪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处处透着回护的赏赐。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从一开始,便低估了那个看似不设防的靖国公府,更低估了那个看似无害的靖安郡主。
“来人。”
他沉声唤道,声音比窗外的夜风更冷几分,“去,给本官盯死了靖国公府,尤其是……靖安郡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惜一切代价,查清她究竟是如何得知萧年的罪证。本官要知道,她背后,到底还站着谁。”
他总觉得,那双看似病弱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个能颠覆棋局的幽魂。
……
顺天二十九年。
相府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烫得人心窝子发热,也烫得人心底的那些腌臜事,都快熬成一锅浓汤了。
紫檀木的圆桌上,酒过三巡,菜已半凉,残羹冷炙间,尽是权力的余温。
户部尚书萧菱书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此刻也舒展开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松弛,他端起酒杯,敬向主座,额角还挂着几粒未干的汗珠。
“老师,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主座上,当朝内阁首辅严海宁,就半倚在榻上。
他身下是整张的白虎皮,身上是家常的锦袍,手中一只夜光杯,摇晃着琥珀色的屠苏酒。
他眯着眼,像一只在冬日里打盹的饱食猛虎,看似慵懒,爪牙却随时能撕裂任何人的喉咙。
“太子年少,做的很多事,不在这长安城的格子里,难免莽撞,不就是翻了几本旧账?你又何必担心。”
他呷了一口杯中的温酒,语气笃定:“老夫今日还去望了陛下,病已有所好转,龙颜红润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