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一处新辟的花圃,见几个小沙弥正合力栽种一株半人高的银杏树。
那银杏树尚显稚嫩,枝叶稀疏,在长安这深秋初冬时节,显得有些伶仃。
“咦?”
阿黛就像春日里的燕子,蹦蹦跳跳到了银杏旁,比画着自己的脑袋和树梢,歪着头对苏枕雪招手:“这树瞧着还没奴婢高呢。”
苏枕雪驻足,看着那株在微风中轻颤的银杏,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北疆苦寒,少见这般秀气的树木。
她轻声道:“新栽的树,总要经历风雨,才能扎根生长,枝繁叶茂。”
就像她自己,离了北疆的沃土,在这繁华却也冰冷的长安,不知能否真正扎下根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早已备好的平安符,走到银杏树旁,寻了一根还算结实的枝丫,将红色的祈福牌郑重挂上。
“愿我爹爹,北疆万千将士,此战凯旋。”她轻声默念。
顿了顿,她又取出一枚,上面空无一字。
她想了想,低声道:“愿这天下,少些孤魂,多些炊烟。愿我苏枕雪……能痛痛快快喝一回不掺杂念的酒。”
阿黛在一旁看着,收敛笑意,两只小手轻合,有样学样默念了几句,小声道:“郡主,您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苏枕雪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这辈子,求的不过是家人平安,国泰民安。
至于自己,早已习惯了与寒症和烈酒为伴。
“走吧,去见主持。”
白马寺的主持年过花甲,法号“了尘”,平日里总是一副眯眯眼笑呵呵的模样,手中常年捻着一串油光锃亮的佛珠。
见了苏枕雪,他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郡主今日前来,可是心有挂碍?”
苏枕雪作了佛礼,为一旁的金身佛像上了一炷香,欠身转来,便将那枚殷红的花瓣取出,放在案上:“大师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可认得此花?”
了尘禅师拿起花瓣,凑到眼前细细端详。
那双似乎永远睡不醒的眼睛,在看到花瓣的瞬间,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放下花瓣,微微摇头,神色恢复如常:“弥陀佛。此花非凡俗,老僧眼拙,亦未曾见过。观其色泽形态,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某些域外奇花,许是经由商旅之手,偶然流入中原。”
“这样啊……”
苏枕雪觉得蹊跷。
了尘禅师微微一笑,笑容高深莫测:“郡主,世间万物,皆有来处,亦有去处,唯独人心难测,梦境难解。此花既与郡主有缘,郡主不妨好生收着。”
他又补充道:“老僧观此花,沾染了不属于此间岁月的气息。是劫是缘,皆看造化了。”
苏枕雪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这老和尚怕是看出了些什么,却不愿明说。
念佛法的讲究一个看破不说破,苏枕雪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许是摸到了他们所说的缘。
她收起花瓣,起身行礼:“多谢大师指点。”
“郡主客气了。”了尘禅师双手合十。
苏枕雪带着满腹疑窦离开了白马寺。
那枚花瓣,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属于此间岁月的气息,又是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花瓣,殷红依旧。
……
方平疾步入内,面色凝重:“主子爷,查到一些眉目了。”
裴知寒放下手中的书卷:“说。”
“那银针的制式,奴婢请宫中巧匠看过,非中原之物,倒与北疆斥候所用有几分相似,但更为精巧锋利,非寻常军士能配备。”
北疆?
裴知寒的眉头皱得更深。
“至于红衣使枪的女子……”方平顿了顿,“京中并无此等人物的传闻。不过……”
“不过什么?”
“京中喜爱红衣的女子很多,但若是和北疆、枪法结合起来,奴婢能想起的只有一人。十年前在长安养病的靖安郡主苏枕雪,其父靖国公常年镇守北疆,郡主自幼在北疆长大,据说也习过一些枪棒功夫。只是,传闻郡主自幼体弱,身患寒症,入京多年,深居简出,红衣乃是她十年前薨去之时所着。又在头七下葬之时,尸骨消失……且……咱现在的东宫,便是当年的靖国宫府……”
方平越说声音越小,颇有一番烘托的意味,到最后的靖国宫府,更是重重咬了几个字,说得那叫个精彩,让自己都暗自欣喜了起来。
裴知寒冷眸抬起,凝视了他片刻:“你去趟太学院。”
方平没头没脑的看着裴知寒:“主子爷需要奴婢做什么?”
“以后你就去给那些小皇室们讲鬼故事吧。”
裴知寒起身向外走去:“孤看你这个东宫总领也别干了。”
“主子爷,主子爷。”
方平个小,跟不上身材高大的裴知寒,鞋子都跑丢了一只:“奴婢知错啦,知错啦。”
苏枕雪?
十年前?
寒意爬上脊背,蛰了一下便消散而去。
裴知寒从不信鬼神,但他信佛。
之所以信佛,是因为那个白马寺的了尘做出来的培松酿,真的能入睡。
“备车白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