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能记住,”他低声说道,“这不仅仅是对这一次有用,对未来也非常有意义。没有人知道残响空间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多学一点东西总是好的。”
地面下的颤动似乎在加剧。
或许是因为他们说话的声音引起了地下那头怪物的注意,此时此刻大地发出的声响已是震耳欲聋。带着让人胆寒的嘎吱声,松软的泥土如团扇般散开,坚硬的石头崩裂出一道道裂缝。
宛如一副末日景象。
而在末日的正中心。
宁柠呆呆地抬头看着医生。
她知道现在不应该问这个问题,毕竟时间紧迫。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出口。
这是缠绕了她许久的问题,不仅仅是遇到蜈蚣、更是在此之前,甚至于在进入这个该死的残响空间之前。
那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但正是那三个字,凝聚了女孩从睁开眼到现在,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念、所有的绝望。
“为什么?”
宁柠轻声问道。
医生抬起头。
他看了一眼远方那如同昭示着蜈蚣而来的大地裂缝。
脸上的表情仍旧如同宁柠最开始看到的那样。
生硬、冷漠。
但不知道是不是宁柠的错觉。
此刻的医生,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些……
阴郁。
“因为你是垃圾。”
根本没有转头,只留给宁柠一个背影的医生,语调毫无起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只会被自己体内那个‘第二人格’所支配。这样的你,我根本不敢把后背托付给你。”
“与其说你是个成年人,倒不如说你是个根本没长大的孩子。”
这就话一说出来。
宁柠先是愣了一下。
下一秒,愤怒如同浪潮一般狂涌、咆哮!
【你……又懂我什么?!】
你经历过被那些外表善良、但内心冷酷的人放在实验台上,一遍又一遍碾碎血肉的感觉吗?
你经历过被那些你认为是亲人的人,不断背叛却又蒙在鼓里的愚昧吗?!
你经历过被强推着进入这个世界,认知崩塌、孤独以对的感觉吗?!
你又懂我什么?又知道我什么?!
井里的青蛙抬起头。
再次用那对晦暗的眼神,怨毒地凝视着天空中清冷的月亮。
她本来以为这轮明月会是她所期待的风景。
能够把辉光洒下,不对其他任何人,而是只针对“我”。
她本来以为是这样的。
但她错了。
月亮距离青蛙的距离太远了。
所以此刻的她认为,她根本无法理解月亮。
但……
月亮之所以是月亮,正因为他的光芒从未有丝毫偏差。
因为他永远悬挂在高空中,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
明亮、皎洁、清澈透明。
“正因为是孩子,所以才需要锻炼。”
在宁柠血红色的眼睛中,医生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语气晦涩:“虽然是垃圾,但我说过——你是那些人之中最‘危险’的。
而且我刚才也说了,这份危险来源于你无法控制自己。”
医生偏过头。
那双眼睛看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呆立在原地的宁柠:“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你不那么危险。”
“你也会是那些人之中最优秀、最出色的。”
话音落下。
宁柠僵在原地。
如遭雷击!
直白而纯粹的夸赞。
不再像是先前那样拐着弯的夸奖,而是直球一般的认可。
手指颤抖了一下。
像是大脑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反而表现出来一般。
未知的情感充盈在胸口、盘亘在脸上。
略微染红了脸颊,浅浅湿润了眼眶。
【我……】
情绪如同浪潮,拍打她的身体,阻遏着她的话语。
唯一回荡的,只有地面开裂的声响、和医生的话语。
“残响空间是个糟糕的地方,但同样是个好地方。在这里那些本来无法实现的梦会变成现实,原本以为绝无可能探知的边界也会逐渐消磨。所以,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给你我好久之后才明白的忠告。”
“我已经做过‘梦’,而现在我的梦已经醒了。
但你们的梦才刚刚开始。”
说到这里。
医生终于露出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很浅、很细微。
但的确能看出来的微笑。
“活下去吧,哪怕再难看、再挣扎,也先以活下去为目标。
只有活下去,才不会后悔。只有活下去,才能磨灭遗憾。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医生说道,恢复了先前的轻蔑和厌倦,“我总有办法,还不至于让你这个孩子操心。”
说完这句话之后,医生的手轻轻按在宁柠的背后。
活下去吧。
那双手蕴含的意思仿佛血肉一样传导进宁柠的身体里。
不择手段、不惧一切地活下去。
这是我作为“前辈”,唯一能留给你的建议了。
手上的温度并不热。
简直和月亮一样,清凉、温然。
但却带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引力。
让宁柠手足无措,大脑空白。
而就在这仿佛世界都停滞的瞬间。
医生猛地一推!
明明是如此轻盈的动作,但宁柠却仿佛被狠狠重击了一般,身体摇晃了一下。
情绪波动太大了。
以至于她竟然会被这一推,动摇了心。
短暂的刹那之后,她就像是被推到了另一边的世界。
那里没有什么纯白色的实验室,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也没有围绕着她不断灌输各种知识的、自称“朋友”的老师。
有的只是不断涌动的大地,绵延的山脉、参天的巨树。
还有那个推开了自己之后。
只给她留下一个冷硬、生涩背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