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许多眼睛。
它们的主人全都有一张难以引人注意的面孔。男人,女人,如果仔细看他们,会发现他们身高差不多,身形差不多,仿佛只是一个符号的具象化,没有任何能辨认的个人特色,现在他们注视着长王子的眼神也差不多。
“淳于”们。
第五煜从他们中间走出来,就是那么一个表情变化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被焚去一层外壳。现在他确实很像是横遭不幸的老襄溪王了,当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投来目光时,会让人觉得自己被什么无光裂隙中的东西注视着。
他穿过下属们,走到最前面,并礼貌地向一边避了一下。
因为他关系不错的上司跪在那里,哦,前上司,现有血仇的仇家。
如果杜泽想逃,他绝对可以逃,他可以把自己的妻儿妥帖地打包好,甚至收拾点细软再带上几个和他亲近的下属,不沾一点血腥地逃走。
如果他不逃毕竟丢下一城的人逃跑可能会引来某位杀生道女修的怒火,他也可以从容地一边抵抗一边后退,让来犯的敌军把时间花在劫掠和屠杀上,至少这样他也有挺大可能活。
但他选了第三条路,他带剩下的守军在城内重新封了一道防线,用性命。
杜泽是个什么样的人来着?
其实这个人不太让人印象深刻。他就是那种中年小吏,一眼看上去就是个不大的官,当上沉州司马就已经能惊掉人下巴。
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政治理想,也没有那种不受人干扰反而能干扰别人的思想。他有些勇武,来自身体里半边的白门血,有些智慧,来自小时候摸爬滚打的经验和在淡河这个小地方蹉跎的这些年。
没了,就这么个人而已。
他低着头,脸色苍白,嘴唇绀紫,淳于里有人下刀下错了地方,他的一边肺被刺穿了。
杜泽很缓慢地呼吸着,并不咳嗽,也并不挣扎,有细微的血沫反上来,从他的嘴角和鼻腔流出来,把他的前襟染得星星点点。
比起肺上的伤,其他地方反而更轻了,至少不致命。他的右手被竖着砍去了一半,只剩下三根手指,腿骨被折断,否则刚刚他应该是走过来而不是被拖过来。
路上有一道暗红的血色,好像一把滴血的犁刚刚被拖过。
第五煜很有耐心地俯瞰着他,脸上没有残忍或者戏耍猎物的趣味。他只有一点约等于无的好奇,似乎在等杜泽说点什么。
杜泽的呼吸开始急促,他好像是被一口血呛到了,掺杂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色液体被咳出来,落到地上,一直有些放空的眼睛开始聚焦。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人,第五煜配合地弯腰,方便他看清。
“我即为襄溪王的长子,第五煜。”他说。
“哦。”杜泽说。
没有震惊,没有痛恨,没有怒火,这个淡河故吏平淡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