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抬头看一眼马背上的人, 没人敢对着地面露出一个怨恨的眼神, 哪怕他们手中拖着的尸体可能是他们的父母,妻儿。
当那匹马走到城门下时,一声尖锐的哭嚎稍稍打断了它的脚步。
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
尸体太多了, 清理尸体的民夫远不够用,只要是能走路, 能拖动东西, 不论年纪都被刀剑逼出来拖尸。
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看到了什么,他惨叫一声跪下来扑在了半截尸体上。
尸体是被马刀当胸砍断的,只剩下头颅和一个斜角的肩膀, 倒是很幸运地没有被马蹄踏成肉泥。雨落下来洗净了他脸上的血污,于是这个孩子看到了他的脸。
驱赶民夫的军曹大声呵斥着, 扬起手里的马鞭砸在这个男孩背上, 鞭梢撕裂他脊背上的衣服,甩出一道血花。
那个孩子没有松手, 他像是抱着一个巨大的木楔子一样抱着这半截尸体,抬起头眼睛充血地注视着眼前人。
军曹没有下一步动作,他随便挥挥手,两边的士兵就抽出刀来。
男孩跪着,抱着那具尸体,不躲也没法躲,他现在能做的最大反抗就是看着他们,诅咒他们有一天要被带着锁链的鬼魂拖进很深很深的地下,锁在沸血的池子里。
在刀切断他脖颈的前一秒,马背上的人忽然做了个手势,两边的士兵立刻退开了。
那个人从马上下来,慢慢地走过来,甚至稍微屈膝,让这个孩子能看清楚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如同好女般的脸,白皙,清秀得略微有些阴柔。那双眼睛注视着男孩,像是一条蛇缓缓从石缝后探出头来。
这个人的一边袖子是空的,靠近空袖管那边的脖颈上有些枝蔓一样的疤痕,这古怪的痕迹让那张本来就有点阴气的脸显得近乎妖异了。
“这是你的什么人?”他轻柔而平和地问。
男孩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瞪他,但那双眼睛里的冷光看得他发抖。
“阿爷。”孩子咬着牙说。
“哦,”独臂的男人轻声应了一声,“他死了,我估计你找不到他下半截了。在这城里你还有活着的家人吗。”
男孩咬着牙,不说话。
安静持续了一会,那个男人向一边的军曹看了一眼:“去查,去查他还有没有其他亲人。母亲,兄弟,姐妹,父亲母亲的兄弟姊妹,祖父母……查到了就都杀掉,不许留下一个。”
一声尖锐的鸣叫爆发出来,好像是捏爆了一只小鸟的胸腔。那个男孩突然扑上来,狠狠地咬在他手上。
他被拎起来,摔在地上,爬起来又被摔在地上,重复几回之后他终于没了力气。
这个独臂的男人再一次蹲下来,像是抚摸一个亲近的孩子一样轻轻摸着他的头顶,用袖子擦干他脸上的血。
“我姓田,”他说,“记住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