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浔抬起头,终于正视着她,却答非所问:“国师夫人日理万机,想必是忘了。那日我离开国师府,是得了您的许可。您说,我出身乡野,不懂规矩,不配住在国师府,让我自行离开。怎么今日,倒成了不告而别?”
柳如烟面色一僵:“你胡说!”
“民女不敢。”慕卿浔再次转向皇帝,“至于那枚玉佩,民女更是不曾见过。国师大人终日为国事操劳,想必夫人也是。许是您贵人多忘事,记错了地方。”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说起国师大人的操劳,民女倒是深有体会。前几日,他还与我感叹,说南方的水患迫在眉睫,几份筹款赈灾的折子都被驳了回来,急得他夜不能寐。”
大殿之内,瞬间安静下来。
南方水患是真,但筹款折子被驳,乃是内阁与户部之间的机密,从未在朝堂上公开议论过。
慕卿浔却仿佛毫无察觉,继续说着:“国师还说,陛下您仁德爱民,甚至私下里考虑,是否要暂缓西苑的修葺,将那笔银子先拨去赈灾。他说,能为陛下这样的君主分忧,是他此生之幸。”
哐当——
户部尚书手中的酒杯脱手,摔在金砖上,碎了。
唐宴沉的血,一寸寸凉了下去。
西苑修葺的款项,是皇帝的内帑。这个念头,皇帝只在昨日的御书房,与内阁首辅和他三人议事时提过一句。除了他们三人,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听见。
她是怎么……
皇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盯着慕卿浔,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深度。
“国师……当真与你说了这些?”皇帝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敲在唐宴沉的心上。
唐宴沉脑中一片空白。
他该如何回答?
说“是”,便是承认自己泄露内阁机密,这是死罪。
说“不是”,那她一个乡野女子,如何能编造出连户部尚书都失态的朝廷秘闻?这谎言,谁信?
他被推到了一个绝无退路的悬崖边上。
柳如烟也终于觉察到了不对。这不是一场关于名誉的攻訮,这已经触及到了朝堂最敏感的神经。她设计的那些关于“嫌贫爱富”的圈套,此刻看来,幼稚得可笑。
“陛下,”慕卿浔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民女只是转述国师大人的忧心。他说,他一片赤诚,却因家事纷扰,恐累及圣听,心中有愧。今日的奏折,便是为此而上。”
她的话,巧妙地将唐宴沉的奏折与她刚才那番话联系起来。
如此一来,一切都“合理”了。
国师为何要为一个女子,冒着泄密的风险,说出那些话?因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是他的知己,是他可以倾诉内心忧虑与忠诚的对象。
而他那份“德行有亏”的奏折,也不再是撇清关系的切割,反而成了一种保护。他是在用自污的方式,来承担所有可能因她而起的风波,以全自己的忠臣之心。
皇帝的视线从慕卿浔身上,移到了唐宴沉脸上,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柳如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