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
不。
那不是浮木。
那是一座冰山。
一座能将他这艘破败的船,撞得粉身碎骨的冰山。
整个太极殿,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发疯的静默。
只是这一次,气氛更加诡异。
满朝文武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在龙椅上彻底失魂落魄的皇帝,和那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世家官员之间来回扫视。
恐慌还在蔓延,但其中,却又滋生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是鄙夷,是愤怒,是兔死狐悲的悲凉。
他们终于也看清了。
看清了这些平日里与他们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世家大族,在关键时刻,是何等的冷血,何等的无情。
王朝的覆灭,对他们而言,或许真的不算什么。
可对于他们这些依附于皇权而生的官员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唇亡齿寒的道理,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清晰,又如此的残酷。
而在这片混乱与死寂的交响中,唯有李璘,始终是那个不变的调子。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如何从不可一世的巅峰,跌落到乞求与绝望的深渊。
看着那些被父皇倚重拉拢的世家,如何用最冰冷的沉默,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一场精彩的大戏。
而他,是唯一的,冷静的观众。
那座冰山,纹丝不动。
李隆基终于彻底移开了目光。
带着一种被彻底击溃的狼狈。
他感觉自己像个赤身裸体的丑角,站在万众瞩目的戏台上,演着一出名为“孤家寡人”的独角戏。
台下的看客,有的是麻木的世家,有的是惊恐的臣子,还有他的亲生儿子。
可笑。
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悔恨与羞辱,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一口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但他不能。
他还是皇帝。
哪怕是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的皇帝,也必须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是溺水之人,在彻底沉没前,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世家指望不上了。
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国朝兴盛时,他们是附骨之疽,贪婪地吸食着帝国的血肉;王朝危难时,他们便第一个跳船,恨不得再往这艘破船上,狠狠地踹上几脚。
那么……
除了他们,他还剩下什么?
李隆基的目光,艰难地,一寸一寸地,从郑国公、清河崔氏那几个为首的老狐狸身上挪开。
他的视线扫过一张张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脸。
这些平日里在朝堂上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股肱之臣,此刻,却是一群被吓破了胆的鹌鹑,瑟缩着脖子,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废物!
一群废物!
李隆基在心中咆哮,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右相杨国忠的身上。
杨国忠正站在那里。
与其他人的惶恐不同,他的脸上,是一种扭曲的,混杂着愤怒与亢奋的表情。
他看着那些世家官员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在看一群死人。
而当他感受到皇帝的注视时,他几乎是立刻挺直了腰杆,脸上瞬间堆满了“忠心耿耿”的急切。
就是他了。
李隆基的心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杨国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杨贵妃的兄长,是外戚,是他的走狗。
狗,总比狼要可靠些。
至少在主人没有倒下之前,狗,是会为了主人去撕咬敌人的。